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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她心里是否还有我?
说起来也好笑,我带着满脑子谜团重回人间,短短几日,到了如今,好似都不重要了一般。
我的重心逐渐偏移,落到了一个人身上。
而这个人现在坐在我面前,端着杯子小口喝着,看起来是在等我开口。
于是,我深吸一气。
“阿桃,你好吗?”
这个问题简直蠢笨,我问完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了。
但阿桃愣了一会,却笑了,“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气氛冷了下来,我讪讪笑了两声,自觉嘴笨,不好意思再讲话。
幸好她总算看出我的窘迫,眉眼弯弯地接了下去。
“早晨我碰着个算命先生,他一眼见我就晓得我是去那边寻人的,真是神了。”
我被这转得突兀的话题怔住,片晌才明白过来她是想讲些话缓和一下,便从善如流地接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问他,我要寻之人在哪里,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我要寻的不是人,是鬼咧。”
她笑着说完这一句,我却只在她脸上看见了无尽难过。
“我当时又惊又怕,不知道该不该承认,他看出来了,就说,我不用去寻,那人自会来寻我。我还以为他唬人呢,没想到还真说中了。”
“就是有些可惜,将你从前送我的一巾帕子弄丢了。”
我想起了那个流浪汉,还有临走前他给我的,被我叠了一百来次的绢子。
我将绢子递了过去,“没有丢。”
她眼睛亮了一下,犹豫了会才伸手接过。
隔着那层薄布料,我与她指尖相碰,温热的触感一逝而过。
说不出因为什么,她好不容易热络起来的气氛又冷了下去。
我想,大约是现在的我实在沉闷,连话都接不上吧。
“昨儿你同陆爷一块去龙港湾了,对吗?”
她重新找了个话题,我想过便点点头,她神色立时黯了一下。
“怎么中途走了,我瞧见你的背影还以为认错了,后头陆爷来找我讲了这茬我才晓得。”
“还是说。”她顿了顿,拖了个长音才接着说,“你不愿意见我?”
我看见她无意识咬住了下唇,将殷红的唇瓣咬得发白,血色尽褪。
“不是的,我没有不愿意,我是不敢。”
“为何不敢?”她跟听见什么荒谬的事情一般瞪大了眼,“是我不敢见你才对。”
“阿绾,是我负了你,不是吗?”
我怔住了,莫说应一声她的话,就连思考都停下了,本就糊作一团的大脑更是整个僵住,再转不动半分。
或许是我脸上的疑惑过于明显,她蹙眉看了我一会,抿了抿唇才说:“你忘记了?”
我没吭气,但反应足以让她明白过来。
“忘了也好,先前听那些个半仙讲人死了赴黄泉是要喝孟婆汤的,阿绾,你喝了吗?”
孟婆汤,孟婆。
我想起了那个许我住在她家的孟婆,亦是同我日日相伴数十年的孟婆。
她的相貌清晰无比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没有。”我说,“那个汤闻起来就不好喝,我本来就忘了,自是不需要那东西。”
“那你又为何没有入轮回?”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其实我并不确定事实是否如此,但直觉让我说出了这句话,而非孟婆所说的不喝汤无法入轮回。
我存了心试探于她,结果亦如我所料。
她握着杯子的手逐渐收紧,葱白的指尖捏得发红,再泛白,指甲哆哆嗦嗦刮着杯壁。
我能听见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紊乱,一吸一吐都乱了章法。
“所以你这次来,是为了将我一块带走吗?”
“什么?”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接着就看见她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睫毛抖个不停,却抿着唇努力控制着还要跟着抖动的脸。
“我认了,阿绾,是我对不住你,我早该同你一起下地狱的,这二十几年的日子我也过够了,你带我走吧。”
眼皮抖着抖着睁开了,那双眸子含情盯着我。
“阿绾,我晓得你不忍心,从小你便不舍得我受苦,什么都替我受着,护了我那么多年。当年是我不懂事,也是我错怪了你,就连最后答允你的事都没有做到。”
“我真是不该。”
她又开始哭了,没有啜泣,连哭腔都没有,两行清泪就这么直接地淌了下来。
“如今你要来找我索命,我不怨你,若是你下不去手,我替你。”
什么索命?
我皱眉看着她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颗指节大小的丸子,闭着眼睛就要往嘴里塞,顿时才明白过来。
她竟然是将我的到来当成了女鬼索命。
“你发什么神经。”
我猛然起身,打掉了她指头捻着的那颗丸子,“这是什么东西?”
她仰头面带错愕地看了我半晌,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带上凄凉。
“对了,你忘了。”她说,“这是当年你向杨行知讨来的浓缩鸦片,一共两颗,你给了我一颗。而另一颗……”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我的心随之沉了下去。
“我用了。”
“阿桃,你看这是什么?”
昏暗的阁楼中,只一盏煤油灯静静亮着,我掏出一个木头盒子,面带期冀地看向跟前的姑娘。
她面色灰败,浓厚的脂粉怎么也掩不住眼下乌青,明明十八的如花年纪,却仿佛三十的妇人一般,苍老无神。
“我不想看。”她说着站起身来,眼里疲惫满得像要溢出来,“你拿走吧,我想睡了。”
我赶忙拉住她垂下的手,绵软无力,手腕细到我一只手便能握住。
压着心头酸楚,我说:“阿桃,我有办法了,这次肯定能帮你逃出去。”
“什么办法?”
她低头看向我,语气不带丝毫欣喜,反而有些咄咄逼人。
“阿绾,三次了,我不能再拿你冒险,妈妈她也总有办法找到我,放弃吧,别试了。”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阿桃,这次肯定能行,你信我。”
“你每次都这么说。”她挥开了我的手,眉宇间染上些许不耐。
“第一次,你同妈妈说要与我一块去财神庙进香,咱俩如愿出门,但没走多远你就被叫回去,我如何丢下你一个人跑?”
“第二次,你让陆少铭将我接出去,我在城门口等了半宿,等来的是你被妈妈打个半死的消息,若我不回去,你的命岂不是我害了?”
“第三次,你将这几年偷攒的银钱首饰尽数上交,要妈妈放我走,你我之事败露,为掩藏这消息,妈妈将你卖给了那位杨上将,过不了几日,我们怕是连面都见不了了。”
“阿绾,你还不明白吗?我若是逃了,代价是你。妈妈她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她的女儿,她也不在乎我。”
她说了许多话,说完便泄了气,再也站不住,腿一软便要往下跌。
我赶忙起身接住她,轻飘飘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消散了。
“怎么会?妈妈她是在乎你的。”
至少,比我在她心中的分量重。
“她在乎的不是我,是我娘。她认为是她害死了我娘,如今便固执地要我留在她身边,我不可能离开了,阿绾,就这样吧。”
“可是你说的,想去北方看雪,去尝尝冰糖葫芦,还有酸甜肉,再去海边捉螃蟹,你不是还想去踩沙子吗,听说又细又软……”
“我不想了。”她打断了我的喋喋不休,“我不想了。”
怎么会不想。
我看着她故作无所谓而抿紧的唇和憋着一口气的倔强,顿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甚而连抱她都不住。
这些话我听她讲过无数次,每一次,她都眼含憧憬,面色红润,说到好吃的咽口水,说到好玩的便翘翘小腿。
而这一切,如今都变成了不可能,和不敢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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