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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又在张家小院里看月,她喜滋滋地抱着一壶酒,还弄来几叠精致糕点。夜明珠看四下无人,如常般忽然现身,风影忽动,她的肌肤发出浅浅的白腻夜光。

“枣泥糕、桃花酥、青梅酒酿,哎,这个是杨枝甘露。“纵横兴冲冲地与夜明珠道,“来尝尝。”

糕点芳香四溢,可是纵横没有分一点儿给小胭脂。

是因为小胭脂常年服药,大夫要她忌口,只用清粥一类,其他辛辣甜腻不得入口。纵横听她说了,心想这过得是什么日子。勉强压抑住自己劝小胭脂快去投胎人生重来算了的冲动。

又听闻夜明珠问道:“张姑娘的阳寿还有多少?”

纵横沉吟片刻,用意念探过小胭脂的命格录,道:“两个月余七天。怎么了?”

纵横又吃了一块桃花酥,反手喂给夜明珠另一块:“尝尝。这一晌也不见你的影儿,你上哪儿去了。”

她凝神片刻,完全意料不到纵横竟然会喂她吃点心。故不知如何相对。对夜明珠来说,这就是过分亲昵了。她孑然一身五千年,母胎单身老妖精都当惯了。

“吃啊。”纵横并不觉得尴尬,催促道。

夜明珠方就这她的手吃了那晶莹剔透的糕点,很甜。她注意到,纵横的指尖划过她的唇。

夜明珠将医馆之事说与纵横,纵横唏嘘道:“看来,那什么老大夫是蒙骗张品的。世间哪有什么昧昙花。小胭脂是没救了。“想了想,又道,”美人儿,你说说,他胡诌,坑人家爹。为什么呀。”

“我不知。“夜明珠凝眸看着她,“或许为情,或许为名,或许为利,这便不是你我所能知晓的了。”

柴扉外忽有人生喧扰,小胭脂一听,脸色更白了几分,怯怯的。不敢上前。“客!三月不与酬金,要么你带着你那养不活的闺女滚出去,要么就一分不少地把银子续上!客!”是个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是纵横开的门。

一开门,纵横亦惊。

本以为是个张扬跋扈的健壮房主。谁知来人面色萎靡,只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袄子,还缺了一只胳膊。这兴许也是个可怜人。

“快点!我还得拿钱给我娘抓药呢!这年头,谁家里没个无底洞——”房主刚要说下去,却在看见纵横的一瞬间,嘴唇颤动,呼喊戛然而止。

纵横明眸皓齿,红唇饱满,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发出摄人心魄的光泽,左眼下恰到好处有一颗泪痣。这样的容颜,让人一瞧见,便不知今夕何夕,天上人间。

仿佛是过了良久,他都不能把目光从纵横身上移开,甚至眼睛不舍得眨一眨,只觉得眼前女子是人间至美之景。但是他对纵横生不起皮肉之欲,只是惊于绝妙,好像她是一件器物,怪哉。

“姑……娘……”

纵横道爽朗道:“在下纵横,有关张家父女的债,公子直说便是。”

可是房主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忘了自己的残疾穷苦,忘了病重的老母,忘了收取赁锱,忘了人间的磋磨,沉浸在对纵横的惊鸿一瞥里。

纵横只是可怜他。又一个碌碌的蝼蚁。

夜风肆虐卷起夜明珠的白发,她若有所思,执起纵横喝的那一壶酒,取了个倒放的杯盏,一饮而尽。小胭脂听着,心想那主人又来催债了,却不知是何缘故,没了声音。那个姐姐说了什么呢。

小胭脂满心好奇,只是不敢过去看。

纵横又道:“张家欠了多少赁锱?还望公子告知。”

房主讷讷不言。

纵横笑着打趣说:“到底多少啊。”

周旋到最后,房主才道:“二十三两余八钱……“若是要不出这些银子,便难给娘亲吃药。娘亲生了晚疾,只靠着山参吊命。房主知道,母亲会花光他所有的积蓄,然后痛苦地死去。

纵横幻化出银子,低声说:“他女儿快没了,你拿着这些银子,这两个月莫再来了。都是可怜人。”

那房主收了银子,怔怔的离去。纵横与小胭脂道:“他走了,你放心罢。”

小胭脂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夜明珠说:“纵横啊纵横。”

小胭脂心中有个小小的疑问,却欲言又止。这一日相处下来,她觉得,那个白衣的夜明珠姐姐比红衣的纵横姐姐高冷一些,虽一样和善,但是气质清冷。小胭脂总是不太敢与她讲话。

只是小孩子总是好奇心重一些,她道:“夜明珠姐姐,你的肌肤,为什么会发光啊。”

夜明珠不知如何回答。她是妖,并非人类。这个凡人小姑娘明显理解不了这个。

”因为白啊。”纵横笑嘻嘻地来打圆场。

小胭脂点点头:“昨日我忘了与姐姐说,昧昙花,齐大夫说世间少有。用昧昙花作药引,便可以让我痊愈。我爹爹便一直在寻。可是,爹爹问过了所有人,谁都说不曾见过。姐姐们,昧昙花到底在何处?“她的眼睛亮亮的,让人觉得,她本该是个无限生机的小姑娘,可惜命不久矣。

昧昙花,又要到何处去给她寻昧昙花。

这人间,根本没有昧昙花。

第四折

夜明珠静静想着,为何齐大夫要设如此一个骗局?貌似是为了利,也许他要把其他乱七八糟的什么药材高价卖给张品。可是这么久过去了,齐大夫都未有动作。到如今,小胭脂已经快不行了。她心中蓦然有个念头缓缓泛出涟漪,或许昧昙花的虚无存在,真的有其中意义。

纵横与夜明珠相视一笑。

纵横道:“你放心罢。明日我与你的夜明珠姐姐就去远处给你采昧昙花,一来一去,一日可归。你要等。”

春意浓,迎春花枝映了满墙,有夜虫嘤嘤,风声杳杳。小胭脂咬着自己小小的唇,忽然说:“其实……”

纵横饮了一口酒,搁下酒壶道:“嗯?”

“其实,我想见见我娘亲。也许,我的病好了,她就不嫌弃我了。”

纵横笑了笑:“嗯。也许。”

小胭脂喃喃道:“其实以前,我娘很喜欢我。我绣帕子的时候,针扎了手,她就把我的手指含进嘴里。晚了,我还没卖完帕子,回不去,她就在村口的桂树下等我。过年的时候,她用凤仙花给我染指甲。”

小胭脂想起自己的娘亲。

她这一辈子,都被苦浸透了。贫苦卑微,生下的女儿还缠绵病榻。

甚至一辈子都买不得一盒胭脂。家里永远没有闲钱。

她今年不到而立,却看起来像个四十妇人。走的时候,也是一袭黑衣。没有半分亮色。

二人一言一语,那厢夜明珠已经不见了。

小胭脂:“哎!夜明珠姐姐哪里去了?”一回头,那个白衣美人就不见了。

纵横由衷道:“我也不知道她上哪儿。”

其实,夜明珠隔空瞬移,到了小胭脂的娘亲那里。

阡陌道上,木屋甚是宽敞。坊前还种了两棵木樨树。夜明珠隐了真身,穿墙而过,见院落里养着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一个墨绿布衫的女子坐在矮凳上,不时撒一把米屑喂鸡。

那女子便是小胭脂的娘亲。

一个长脸汉子小跑过来,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脸:“阿湖,别喂鸡了!还有几片地欠了种子,害,今春儿雨水足,那该死的虫子也多,撒一把种,能吃大半,真是群狗东西!”

不难料到,张品的夫人,改了嫁,嫁给了旁人。

夜明珠看着,张夫人改嫁后,至少住上了像样的屋子,家里有田有畜,是个过日子的款儿。

夫人撒罢手里所有的米屑,往夜明珠的方向走。自然,她丝毫看不见夜明珠。她边走边说:“过了惊蛰再种!我总说,你不听,这晌是种地的时节吗!”

汉子说:“养这几只鸡,不知什么时候才张几斤肉!”兴许他心烦意乱,踢了一只小鸡一脚。

夫人仿佛是有心事:“近来我心里老不顺序。”

汉子一边嗑花生米一边说:“惦记什么呢?惦记你爹娘,还是惦记你那以前的汉子!”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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