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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汉子,指的自然是张品。

“呸!谁惦记了。”夫人回口。

就在这时,夜明珠现了身。

不过一瞬,一个白衣白发的美人儿蓦然出现。汉子和夫人都觉得是白日见鬼,一副惧怕的模样。

夜明珠却全了礼数,淡淡道:“在下夜明珠,见过二位。”

她层叠的白丝云纱衣袂随风飘动,冰肌玉骨,犹如瑶台仙子。金色的美眸无波无澜,注视着夫人。甚至她身上还弥漫着幽幽的凤檀冕香。

“你……你……“汉子已经喃喃说不出话了。

“叨扰了。”夜明珠道,“在下来寻这位夫人。”她往夫人那里走了几步。

惊讶过后,夫人只觉得惧怕。这是什么?怎么会凭空出现这么个画儿似的美人儿?她是谁?是人吗?

“啊——”夫人后退一步,“别过来!”

夜明珠闻言,停步敛袖,平静道:“在下不会伤害夫人。只是来问夫人,敢问夫人可曾听说过小胭脂?”

小胭脂。香香软软的三个字,却像三柄坚硬的长刀,插在夫人心里最见不得人的角落。

小胭脂……

夜明珠道:“她的阳寿要断了。她说,很想见一见娘亲。”

夫人的眼神复杂起来,深邃的像一潭无处脱身的枯井。嫌恶。震惊。悲哀。烦忧。

夫人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小胭脂了。

并不是她天性凉薄。实在是小胭脂太可怜了,病重,且没有一丝救治的希望。一想起这个女儿,她就心如刀割。磋磨了这将近十年,谁都会想要逃离。

这一遭,她的脑海开始不受控制。一幅幅过往随着万般滋味,迫近心头。

本来夫人嫌她是个女儿,并不想认真疼爱。可是真的看到襁褓中的小小婴孩,她就开始肖想女儿长大后的模样,承欢膝下的模样,甚至嫁为人妇的模样。

小胭脂长得很是灵巧秀气,家里买不起首饰,她就在头上扎一条素布,越发显得眉眼澄澈。她的手却不像容颜那般水灵,因为常年家务劳作,手帕刺绣,十个小手指都粗糙了。

她对小胭脂有疼爱,也有怨恨。疼爱是天生母性带来的,细水长流,永不消弭。怨恨是一日日在潦倒困苦里繁殖的,日渐茁壮,不可拒绝。渐渐地,疼爱和怨恨都交缠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甚至夫人尝尝思忖,白日和黑夜,是否可以令一个人幻化出另一面。两个魂魄背道而驰。因为有一日,白日她喂小胭脂喝药,看她忍受痛苦的小脸颊,心如刀绞,只想着,老天要护佑胭脂儿早点儿好起来。还想,有朝一日,她要如释重负地对女儿说:你个孽障。想当年你小时候身子不好,都掏空了我和你爹的骨头。幸亏如今长大了。

仍旧是那一日。入夜,夫人怎么也睡不着。隔壁传来小胭脂的咳嗽声,那么尖锐,刺破黑夜。刺的夫人思绪逐渐畸形。她心里很苦,很无助,就好像落入水井,奋力挣扎,井边行人纷纷,谈笑风生,谁也看不见她。——还是早一日死了罢!这句赌气的恶毒的话忽然闯进心头。虽然是不速之客,却比主人更主人。是的,小胭脂活着,她自己痛苦,夫人和张品也痛苦。她甚至幻想小胭脂在一夜之间消失,或者自己从来不曾生下她。哪怕当年产下的是个死胎。对,哪怕是死胎也好。

她又觉得自己狠毒。可是她不是不救小胭脂,是真的没有一点法子了。

她初嫁时,曾在心中暗暗怨怼过,张品家底尚可,却忠厚老实,若是不会过日子,会不会连一盒胭脂都买不起。生小胭脂的时候,真的是买不起一盒胭脂。她这一辈子都没有的胭脂。胭脂这个念想缺失太久,以至于连她自己都觉得不该祈愿。此时此刻,已经不考虑胭脂了,家里的驴、房、米都变成了女儿口中的苦药。

奈何女儿服了药,还是痛苦地吐出咳嗽。

夫人到此时此刻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她想起年少时看得一幅画面:一条小鱼在即将枯竭的水洼里,奋力挣扎,可是水渐渐稀少。她就好比这条鱼。水都要枯竭了,还盼着这条鱼心怀天下,心存慈悲?

小胭脂曾说:“娘亲,别再给胭脂抓药啦。胭脂以后不咳嗽了,再也不咳嗽了。”

夫人心如刀绞。

然后小胭脂牵着她的衣角,那种触感好像如影随形,现在也潜伏在她身上。小胭脂又轻轻说:“娘亲与我爹爹说道说道,咱家不卖驴了,行吗。”

那一瞬间,夫人觉得,有一个无底洞横在那里。明明知道永远也填不满,还是要把仅有的东西抛进去。

日复一日,她实在承受不来这一切,只能远远离开。

离开的时候,她哭得厉害,迫不及待上了兄长的牛车,好像晚一点,自己这副骨肉也要被那个漆黑的无底洞吞噬。她并不记得当时小胭脂在不在跟前。后来理顺记忆的时候,才隐隐觉得记忆里好像有女儿的影子,好像女儿拿着手帕。也许没有。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女儿。

她知道,女儿总有一天会夭折。

这一天不会太远。

那个蓦然现身的美人说,小胭脂的阳寿要断了。

痛苦和庆幸割裂开她的心。痛苦和庆幸势均力敌,同样清晰。

她改嫁的汉子十分害怕,跌跌撞撞地跑进堂屋。还一步踩死了一只小鸡。

院中只有夜明珠和夫人。

她一张口,便是:“不见!她娘亲早就没了!妾身没有女儿!”她的嘴唇背叛了眼睛,眼睛又背叛了嘴唇。眼眶里的眼泪盈盈,唇却凶狠地咬着。不知何时,眼睛和嘴唇又交换了立场。眼睛凶光毕露,嘴唇软弱地颤抖着。

也就是彼时,夜明珠想,凡人虽说寿命短促,也并不比妖简单。凡人也是复杂的。

不只是夫人。还有小胭脂,她明明那么有活力,喜欢迎春花,渴望有人与她说说话,她很想活下去。但是又数次想放弃自己的生命。

还有张公子。明明为了小胭脂什么都可以不要。却不肯给她一句软话。

还有齐大夫,明明年过耳顺,非要编出一个谎话,去骗一个绝望的父亲。

还有纵横,也在骗小胭脂。

她说会寻到昧昙花。

其实她给不了。她能给的,只是一个希望,一个安慰。虽然这一点希望与安慰如同风中烛火,微不足道,却可以照亮小胭脂心里那一片漆黑的一角,哪怕只有一角。

夫人的第二句话是:“她怎么了!她死了吗?!”

夜明珠望着苍穹之上密不透风的云层,像是迷雾一样:“张姑娘性命尚在,只是到了油灯枯竭之时。”

夫人深深吸了几口气,夜明珠感觉,隔着凡人和妖道这身份的差别,她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夫人的悲苦。

“你如何得知!你便与她说!她娘已经死了!我死了,我和她不相干了!”甚至从头到尾,她都没能唤出小胭脂的名字。

夜明珠垂眸半晌,倾身一礼,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五折

山外青山淡,泉中流泉缓。

细雨缠绵,却并不曾沾湿夜明珠和纵横分毫。她二人相对而坐,皆少了几分拘谨。纵横自来熟也罢了。夜明珠想,她们不过相识几日,却能对着彼此像结交几百年一般随性,无拘无束。

夜明珠看着纵横,许久移不开眼睛。

她的皮囊很是热烈。包裹着更热烈的灵魂。

如此热烈的灵魂,会是何物所幻化?

夜明珠又想,这样的妖,想必天底下也寻不到第二个。她觉得自己,又是讨厌纵横,又是有些依赖她,这种感觉很微妙。她害怕有朝一日和纵横渐行渐远渐无书,本就是萍水相逢,自然不谈长长久久。又害怕这么厚颜的一个女妖,一直像这样缠着自己,打乱了自己的岁月轨迹。

纵横的手中,捧着一朵雪白的昙花,花瓣层层叠叠,晶莹剔透。花瓣缓缓舒展着,发着浅淡的光。这是纵横用妖术幻化出来的一朵昙花,从前世间不存在的昙花。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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