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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珠:“对。那又怎样。”

“你不是清冷美人!你就是登徒子。”

夜明珠凑近了,含住她耳垂,细细用唇舌研磨:“对。”

缠绵毕,夜明珠又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道:“她年岁虽小,心已噬染,可叹。”

纵横揉着自己满是吮痕的颈侧:“我也不喜欢她。人活短短几十年,何苦要这般阴毒呢。”

“阿酒,你注意到没有。她在杀花魁的贴身侍姬的前一日,贴身侍姬和她嫁祸的侍姬二人有些许争执。她用偷来的铜簪作凶器,如此便顺理成章了!不只是阴毒,还心思缜密,这小姑娘绝非善类。”

“也许她一直欲不可纵,一直,从在药铺偷夫人金簪便是如此。我甚至觉得,操纵她肉.体的,不是魂魄,而是欲望一样的饕鬄。没有人性,没有感情,只有渴求,且渴求还在日渐疯长。世人只道鬼魅可惧,却不知,论起惊骇,这等邪心,较鬼魅尤甚。”

“是。若说她可怜有三分,可恨倒有七分。”

“继续看。“

寻常人行凶后,再是心如蛇蝎,也要后怕几分。而小枝,柔柔弱弱伶伶俐俐的小姑娘,不过十几岁,看起来连鸡都不敢杀,并未有一分一毫的悔恨惧怕,实在令人胆寒。

谪匣说起春儿,眉目间便凝了愁。小枝也作出惋惜的模样,惋惜春儿姐姐。可她用纤白的小手捂住眼睛时,犹如情难自持,还伴随着柔弱的哽咽声。可纵横分明看到,她遮掩住的半面并无些许动容,冰雕一样,仿佛生来就没有表情。十指恍若苍白的藕,在妖异地聚拢,企图掩盖底下的秘密。

此后,小枝顶替了春儿,贴身服侍花魁。如此一来,便更有机会随谪匣学琵琶。

“试一试。“谪匣淡淡道,递给她那一柄象牙浮雕的琵琶。她的指尖呈水红色,清透如新开水仙。

小枝蓦然怔住。

胸口凝来复杂到极致的情绪。不只是欢喜,不只是庆幸,明明自己只是一个丫鬟,花魁却把这么名贵的琵琶送到她手中。还有恐惧。还有悲伤。还有愤恨。甚至有委屈。

为什么?倘若这象牙琵琶属于她,一定妥帖珍藏,不许旁人看见。

可这琵琶不属于她,永远不会属于她,天经地义。廊外挂的七柄尤物,都是花魁的。

小枝又感觉到一丝屈辱,她手中触碰到冰弦,又催生出无限欢喜。欢喜和屈辱交织在一起,酿成欲望。

第二十五折

她其实并不恨谪匣。

谪匣也好,春儿也罢,她眼中的世人,无论男女老少,对她好的对她不好的,厌恶她的,怜悯她的,她都不怨恨,自然也不感激,也不依赖。在小枝看来,包括她自己,所有人都算不得什么,不值得爱,不值得恨,她无法感受旁人的感情。

琵琶音破弦而开,?风起。

小枝变换着指法,轻拢慢捻抹复挑。她弹出来的音色很是美妙,可她自己无法感触。

“多谢姑娘。“一曲罢,小枝将象牙琵琶递过。

“赏你了。“谪匣却昏昏欲睡,慵懒伏在锦榻上,在秋香色鲛纱帘烙上影美人春睡图。昨夜有客,承欢一夜,自然不胜云雨。

小枝心中更是悲哀,也更是欢喜。

她甚至觉得,怎么可以,怎么可能。象牙琵琶如此华美名贵,怎么能赐给她!

可谪匣便是躺着,轻飘飘一句,赏你了。连谢恩都不等她谢恩,便径自眠会周公。

帘外一声琵琶脆响,铮铮如吟,让人无端觉得是一只扶摇九天的凤凰被生生掐断鸟颈。

此时,纵横道:“我觉得,故事里的小枝,便是咱们在山里遇到的那个……哎哟我怎么说呢!遇到的那个……那个小猴猴……”

夜明珠摸摸她额前碎发:“缘故呢。”

“都那么心思毒暗,嗯,不像正经儿人。那什么……小猴猴的声音也是女子,十年前,她十几岁,十年后,便是二十几……可那小猴猴的声音分明要更年长些。哎,也差不离。”

夜明珠沉思:“也许是春儿呢。”

纵横摇头:“春儿?我觉得不会。春儿已经死了。且我探过那鬼的内息,非妖非鬼。它长得也不像人啊,这却怪哉。”

夜明珠坐在秋香帐外的美人靠上,无论是小枝还是谪匣,都看不见她。她闲闲抚着纵横的指:“你在酒肆中,听闻,酥骨庭殁得古怪的那个花魁,唤作什么?”

“莺啭。“

小枝踏着落花残红,走出暖阁。便有个酥骨庭的姑娘迎上来,给她一瓶木樨紫椹油。

小枝连忙道:“奴婢见过苓春姑娘,姑娘安好。”

姑娘道:“你且收着,回去给你们家花魁姑娘。梳头的,比寻常油膏要难得。还有,说苓春妹妹惦记着她。”

小枝颔首行礼:“是。”

谪匣是花魁,自然酥骨庭的姑娘们都小心待着。

一瓣芍药花,在小枝素色的布履尖儿被碾碎。成尘。

仲秋桂子香,谪匣难得没有客人。她未曾梳妆,青丝垂地,只着雪白绢绸寝衣,低眉为琵琶调音。一丝不苟的模样,更显得美若襄女仙姝。

忽阁外微微有声响,像是何物与檐角对磨。小枝连忙唤道:“谁!“

青榴海马铜镜映出一抹隽秀公子的影,折射几缕昏黄的残云,显得非虚非实,飘飘渺渺。原来是个恩客。小枝看着公子行云流水地撩起谪匣玄瀑一般的青丝,收了音,自觉地后退几步,立在屏风后。

谪匣仍旧在调琵琶,玉指纤纤白若荸荠,翻飞起来堪堪神似蛱蝶游曳在庄周之梦。公子神情虔诚地抚着花魁的青丝,不似风月寻欢,倒像敬仰神佛。

琵琶吟语如旧。

小枝蓦然觉得,自己像是身侧的屏风,懒起画蛾眉的香案,照花前后镜的铜鉴,不过是春光燕好里一抹微不足道的灰烬。

本该如此。奈何心不甘,意难平。

倒也说不出何处意难平,仿佛在妒忌谪匣,在妒忌公子,或许亦在妒忌她手中庄严肃穆的琵琶,他指尖娇艳欲滴的青丝。这世上有许多人,明明身为蝼蚁,偏偏心甚天高。

纵横调笑道:“我看,他俩想是要云雨一番。”

夜明珠指尖轻点她朱唇,香下一痕胭脂媚红。她凑在她耳后道:“云雨……云雨?什么云雨?”

纵横笑了:“你说什么云雨。”

夜明珠把指尖胭脂戏谑地闻了片刻:“你我还未试过在旁人之岁月过往中云雨,可要试一试?”

“试就试。来罢。”

……

尴尬的是,那厢夜明珠和纵横云雨交欢已毕;那厢公子和花魁仍在正正经经私语,抱琵琶的抱琵琶,撩头发的撩头发,并未有甚么进展。小枝依旧立在屏外,仿佛一尊佛的身影映在牡丹花屏纱。

纵横笑道:“这就很尴尬了哈哈哈哈哈哈。“

谪匣道:“今日乃是仲秋,公子如何赴来。“

公子道:“在下未有家室,仲秋见一见姑娘,有何不可。”

谪匣淡淡道:“小枝,奉茶。”

小枝依言捧上淬白茗茶,搁在案上,转身离去。她觉得琵琶声像是弯曲的弓箭,随时都要刺破自己的肌肤。

“可今日我并不……“

“无妨。在下此来,只为一见。“

纵横又道:“你看你看,人家这哪里是来听戏,分明是月下花前风月缠绵。你呢?你看看你自己,你只想上.我!什么时候你能有人家这觉悟。”

夜明珠并不理会她言语戏谑,只咬住她掌心,顺着玉指一根一根撩拨着细吻。作为回应。

纵横觉得,内心深处,有点儿害怕。她默默想,吓死可爱的纵横小姐姐我了!本以为你是不似飞禽走兽那般有七情六欲,与你谈个恋爱能清水不少,谁知冷情禁欲只是你的面具。

在今冬鹤帷国珞岄城的第一场大雪后,酥骨庭出现了一位诡异的过客,不知从何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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