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陈孝和文集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西去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5点半出发,我背着书包,父亲提着我的行李。

天还没完全放亮,路上只有清扫街道的清洁工,有几个是父亲的熟人,他们问父亲去哪里,父亲说送孩子去读大学,他们说你孩子真有出息,父亲说还好,还好。走得离那些人稍远一点,父亲对我说,你看,考上大学还是有点面子的,虽然是第五批。我说是啊,幸亏补报成功。

走到车站,车还没来,我和父亲站在一个遮雨棚下等着。父亲问我录取通知书没忘记吧,我说在书包里。父亲说,你还是再检查下。我把书包的拉链打开,掏出录取通知书给他看,他接过去打开,看了一会儿,递还给我,说真想不到还有两年制的大学,我说我也想不到,不过挺好的,可以早点读完早点出来工作。父亲没接我的话,他的鼻子好像塞住了,使劲地吸,最后打了个喷嚏。

太阳出来了,刚好照到我们身上。有几个初中生拍着篮球从我们面前走过,我跟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我认得他们,是初三的学生,昨天下午跟他们一起打过球,球技还可以。整个夏天,我都在打球,早上6点出去,9点回来,下午4点再去,到天黑回来,每天都这样。我都是光着膀子打,因为我特别容易出汗,每次打完一场我都得去水龙头下冲下脑袋。到现在,我的脸,我的上半身已经彻底变成了古铜色,但是跟乔丹的咖啡色皮肤比,我还是太白。我一直想晒成那种咖啡色,每天洗完澡,我都会站在床头的那张乔丹海报前面对比下。真晕,我竟然忘了带那张海报!

车子来了,蓝色的小客车,里面还很空,我们在第三排右边的位置坐下,父亲让我坐里面,靠着窗。买过票,父亲说要睡会儿,他侧过身,靠在椅子上。窗户上还有水汽,我用食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圈,然后在里面写了个“我”过了一会儿,积聚在“我”字两个勾那里的水滴沿着玻璃挂下来,长长的两条细线。

父亲开始打呼噜,嘴微张着“呼咻呼咻”的声音按着某种节奏响起。早上走得急,他的下巴没剃干净,左边还留着几根胡须。头发倒还齐整,前两天他找小叔理过,标准的杨梅头。身上穿了母亲给他买的短袖,淡蓝色,冰丝,母亲说穿着很凉快。在他的手里捏着一个黑色小皮包,前两年在哈尔滨做生意的时候买的,有一年多没拿出来了。鞋子也是两年前买的,已经变了形,昨天下午父亲挤了很多鞋油上去,擦了一个多小时。

车里很多人也都在睡觉,后排的几个人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有关生意的事情。车子开得很快,迎面开来的车只打个照面就过去,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脸,更多的时候窗外是一些留着稻茬的稻田,一些白鹭在上面来回盘旋。不知道衢州是否也有这样的稻田,如果有,是否也有白鹭?听父亲说,那边都是种桔子和板栗,板栗树没见过,如果都是桔子树也挺好,看过去都是一片绿色,可以把整个人都埋在里面。在我家后山上也有一小片柑桔林,每年秋天我们都会去摘桔子,我喜欢攀到树上摘最顶上的那些桔子,它们接受的日照最多,吃着也最甜。但是,这个秋天,我吃不到它们了。

车子在马屿停下,售票员喊了几声“有没人在马屿下”没人应她,车子继续开动。头顶上的车载空调吹得我头顶凉飕飕的,很不舒服,我将它调了个方向。窗外的风景已经由稻田换成了广告牌,长长的一排,都是机械类广告。我记得从那两个包装机广告牌的间隔处穿过去有一条小路,沿着它直走,走上半个小时,不出意外的话,能看到一个标着“教育路”的蓝色路牌。接着走教育路,走到尽头,有一座小山,那就是我的高中,学校在山上。上山如果想快点,也有一条小路可走,只是有点陡。那条小路上去,最先看到的是老教学楼,如今是老师们的宿舍。我们班主任的宿舍在路的正面,每次走过去,我都会注意看那个窗口,如果他坐在那里,我就加快脚步跑过去。教师宿舍的对面就是新教学楼,高三的教室在三楼,我们是五班,正好是教师办公室的隔壁,为了避免跟老师们碰上,我往往还会再走远一点,从中间的楼梯上去,那里的楼梯口是厕所,真让人恶心。我习惯从后门进入教室,因为我不喜欢全班同学都注视着我。我的位子在最后一排,有老师在的时候,我就猫着腰,从后排那些家伙的背后潜过去。从我的位置往下看,是一片树林,最大的一棵树是掉光了叶子的杉树,据说有个女人在上面吊死过。

上个星期天,我去过一趟学校,不过没走那条小路,我直接翻过了栅栏,跳了进去,都毕业了,我不用再担心被处罚,即使被那个看门的老头看到,也顶多被骂两句。那天是阿忠打电话叫我去的,他说要去高复了,想最后聚一次,打场球。我特地换上了那套76人队的球服,还穿上了刚买的双星球鞋。走到操场里,阿忠已经和一帮人在打。放了假,操场没人护理,又变成了坑坑洼洼。我向阿忠挥了挥手,他对我说,还有五个球,让我再等等。要进五个球,还有好一会儿,我打算到教学楼那边先逛逛。可是,到了那边,发现门锁了,不能进,只能绕着周边走走。走到教师宿舍那里,我看到班主任的窗户前的那盆仙人球还摆在那里,那是他生日的时候,我们送他的。透过宿舍旁的铁门可以看到教学楼和教师宿舍圈出的那一方小操场,杉树的叶子已经变黄,地上落了一堆,有几只麻雀和喜鹊在上面跳来跳去,栀子树也长高了,顶端已经快到二楼,它旁边的桂花树倒还是老样子,四五棵一簇,紧挨在一起,从我入学那天到现在都没见它们长高,每年秋天开花的时候,我们都会采几枝放在课桌抽屉里,香气能保持很久。

我在铁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揪了几束狗尾巴草,把它们编成一个圈,挂到了铁门上,然后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回操场。阿忠他们在打最后一个球,在这个夏天,他的带球技术又进步了,背后运球很熟练,加上他自己本来就很拿手的胯下运球,防守他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轻松地就被阿忠过了,不过协防过来的那个高个倒是蛮强,阿忠虚晃了好几次,都没骗倒他。我向阿忠做了后仰跳投的手势——这是我们以前打球时候的暗号,阿忠会意,后撤一步,做了假动作,跟着后仰跳投,球进了。

输的那队下了场,又换了新的一队,阿忠拍了拍同队的一个孩子的肩膀,又指了指我,说你休息下,让他先打一场,那孩子说行啊,不过只能打两场,阿忠拍了下他的屁股,说你小子真鸡歪。我上去跟那孩子击了下掌,接过阿忠传来的球,运了两下,上了个篮,手感还可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玩的是六个球的斗牛,跟我对位的是一个穿黑色背心的男孩子,在身高上要比我高很多。我不敢硬打,拉开了距离,慢慢地跟他玩。我做了几个假动作,诱使他过来掏球,他没动,想投,他又贴上来,只能传给了阿忠。阿忠做了个挡拆的手势,我跑过去帮他挡了人,等他突破了,我马上跟着跑到篮下,阿忠传了球给我,篮下无人,我投得很轻松。第二个球开始时,那个穿黑色背心的男孩子紧盯着我,无论我有球没球,我挥了下手,示意阿忠过来挡下人,但是被识破了,防守阿忠的那个人也是紧盯着他,剩下的那个小孩子,跟我不熟,我没法向他打暗号,跟他对位的技术要比他好,他没运几下球就被断了。这样,我们连着被进了两个球,到第三球,好像是防守阿忠的那个人手上有动作,阿忠的眼睛被戳到了,他急了,说你他妈的到底打球还打人啊,挥手打了那人一拳,那人也不弱,立马还了一拳,我丢了球,跑过去拉他们,结果眼眶上也被打了一拳,顿时眼泪直流。我也火了,揪着那家伙的衣服也给他了一拳。正好打到他鼻子,血马上就出来了。旁边的有几个好像是那人的朋友,看到他出了血,一起扑过来打我,阿忠叫我快跑,我不跑,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照着最先冲上来拍过去,可能是视线有点模糊,没拍准。我自己下巴上被打了一拳,脑子有点晕,紧跟着,身上各个部位,都被打了,鼻子,嘴巴,背上,肚子我只能抡着石头乱挥,似乎砸到了什么,我听到“嘭”的一声闷响,有人喊:“阿金头被打破了。”接着,阿忠又对我喊:“快跑!”这次我跑了。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