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山下,我听到身后有人喊别跑了,转过身,看见是阿忠,他的嘴角在流血。我说,你有没有事啊?他说你应该问他们有没有事。我说,你的嘴角在流血啊,他朝地上吐了一口,问我现在还有吗?我说没有了,他说那就没事了。我的眼睛还在流眼泪,我用手背擦了擦,手上有汗,进了眼,酸酸的,流得更厉害,我对他阿忠说,得找个地方洗下眼睛,好像有东西进去了,阿忠问我要不要去医院看下,我说不用了,洗下就好。
我们去了龟山公园。在那里找到了一个水龙头,我俯下身,捧了一捧水,洗了洗眼睛,洗出了两颗沙子。眼泪总算止住了。我又脱下衣服,冲了手臂、脖子和脑袋,阿忠也冲了。冲完,我们坐在亭子里乘凉。我问阿忠要去哪里高复,他说要去西山那边,我又问他,班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跟他一起的,他说没有,就他一个人,我说那不是很没意思,他说大哥,我是去高复又不是去玩,要不你也一起去高复算了,我说我还是要等等补报的结果,他说行吧,那你等吧。我们没有再说话。从亭子西面望出去,可以看到飞云江,浅褐色的江面上漂着垃圾,有个白色的袋子很显眼,我注视着它,看它摇摇晃晃地漂着,直到消失在那一团朦胧的水汽里。阿忠站起身,说走吧,去老街吃炒粉干,顺便喝点酒。我说不吃了,我想早点回去,阿忠说那随你。
也就在从马屿回来的当天晚上,负责村里信箱的阿南伯送来了我的录取通知书。我打了电话给阿忠,告诉他我被录取了,他说恭喜啊,你总算盼到了,我说明年你也会有的。他说但愿吧,我说以后常联系,写信,打电话都可以,他说再说吧,我说你在高复学校里少打架,以后我不能帮你了,他说你自己倒是应该注意点,别逞强了,无论打赢打不赢,都记得跑,我笑了,他也笑了。
通知书上的报到日期是9月10日,三天后。时间有点紧,父亲第二天去了几个亲戚的家里,帮我筹齐了学费,母亲帮我买了个旅行包,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说衢州很冷,又买了件大衣给我。祖母照着镇上的风俗,给我包了红包,红包里是一百五十八块钱,那个红包在我现在穿的衣服兜里,我手伸进去的时候能感觉到它方正的边角。学费在父亲的内衣兜里,本来我要放到旅行包里,父亲说要是破包还可以放下,这么新太显眼了。
父亲一直在睡,到慈湖路口的时候,售票员说去火车站的这里下车,我赶忙叫醒了他。他用手抹了下脸,说这么快啊。下了车,父亲带着我去坐公交,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站牌。他指着上面的3路对我说,就是这路了。和我们一样站着等车的人还有很多,父亲叫我不要东张西望,小心自己的东西。我伸进兜里摸那个红包,还在。
约莫等了10几分钟,3路车过来了,没有座位,我挨着父亲站着,右手一直放在兜里。售票员过来买票,父亲说去火车站,售票员说你坐反了,去火车站得去对面,父亲要下车,售票员说要到下个站才能下,我们只得继续站下去。到了下一站,我们下了车,父亲走到站牌前,指了指上面的红色箭头,说还真是反了。
我们穿过了马路到对面坐车。上了车,买了票,父亲对售票员说,到火车站的时候,让她叫他一声,售票员说有喇叭报站的,你仔细听就好了。等售票员走开去,父亲轻声对我说,车上喇叭声音太轻,你也注意听下。我说我会留心听的。我看着车窗上贴的站点,去火车站需要过四站。每到一站,我都对照了下那个小喇叭里的声音,一声温州话,一声普通话,普通话,我听得懂,温州话不懂。在火车站的前一站,我提醒了下父亲,说下一站就是火车站了,父亲说他知道。车子将到站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喊有小偷,我又摸了一遍那个红包。
挤下公交车,有一堆人围上来问我们要不要火车票,父亲没理他们,拉着我从人群里穿出去。他的手很粗糙很有力,被他抓着,有点疼。进了候车厅,父亲从袜子里抽出火车票给我,票是前天托一个亲戚买的。父亲说他自己眼神不好,要我找下我们这趟车在哪个候车室,我抬头看着那个电子显示牌,找到了我们的班次。我对父亲是三号候车室,他问没看错,我说没错,他说那就走吧。
三号候车室人比较多,父亲指着那个残疾人通道的牌子,说坐那边去。我说那是残疾人通道啊,他说等下我就残疾了。我说你哪儿残疾啊,他说你看这不就瘸了,他学着腿瘸的人拐了几步。我说你装得还真像,他说其实我的腿以前真地受过伤,是在梅头打工的时候,住的地方着了火,只好从三层楼上跳下来,腿就折了。我说都没听你说起过,他说这有什么好说的,被你妈知道,又担心了。我们在椅子上坐下来,父亲从行李包里拿出昨天买的面包,问我要不要吃,我说太干,咽不下。父亲说,那我去倒点开水给你,我说开水哪里有,他指了指厕所旁边,那里果然贴着开水两个字。我说我还是不吃了,等下上车了再说。他说那随你。他好像很有胃口,大口大口地啃着,不一会儿,大半个面包都被他吃掉了。
在我们对面一排椅子上坐着几个男人,他们在抽烟,父亲对我说,这几个是贼,我说他们穿得还是蛮齐整的,不像啊。父亲说,你见过几个人啊,你看他们,老是在瞅别人,这是在找下手的人。果然,过了一会儿,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走到一个妇女旁边坐了下来,父亲说你仔细看,看他的手,右手。我说没什么奇怪的嘛,父亲说,他的手是从背后伸过去的。我说喊下那女的吧,父亲说,你...亲说,你寻死啊,要是破了他们的道,我们就有麻烦了,好好看着就好。那男的在妇女旁边坐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继续坐下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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