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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文琼方看两眼,先是羞恼道:“这劳什子淫文艳赋,没得污了本宫的眼。”
话虽如此,她又悄悄扫了两眼——原是这野史写得香而不淫、妙而不俗,各种后宫闺阁情思娓娓道来,仿若亲历一般。
沈淑慎轻声道:“殿下,想来这女子之间,也可相伴相携一世。”
谢文琼乍听此语,好似罄钟一响,心中涟漪波生。
沈淑慎大胆拉了谢文琼的手,柔声唤道:“殿下,你与我祖父说,要我来服侍你,祖父必然应允。我与殿下日日夜夜同在一处,岂不好?”
谢文琼悚然抽手,险些挥倒烛火。谢文琼冷然道:“本宫就当没听过这话!”
沈淑慎低头不语,良久方咬唇道:“谨儿知道了。”
谢文琼叫了人起来要连夜送沈淑慎出宫,宫娥沉榆劝道:“殿下,宫门已然下钥了,此时开门,恐惊动娘娘和圣上。”
谢文琼一听有理,只得打发沈淑慎去别间住了,往后一月,沈淑慎求见皆被拒。
再后,沈淑慎递书陈情,只说那日是一时糊涂。又有皇后从中说合,二人方重归于好,于那日之事绝口不提半字。
但谢文琼心中,自那日就有一种别样情思升起,见着唱戏的小旦要比小生多瞧两眼,却一颗心如信马由缰,不曾为谁停驻,也不曾叫人知晓。
而今日,沈淑慎旧事重提,谢文琼没来由的心中烦闷,略说两句,又改口说“乏了”,想打发沈淑慎回去。
沈淑慎临去时,忽而问道:“殿下,若是府中唱堂会,驸马可来否?”
谢文琼奇道:“她来作甚?”
沈淑慎展颜道:“谨儿随口一问罢了。”
谢文琼正因岳昔钧之故,不得安寝,本好容易忘了此事,又被沈淑慎提起,心中不甘之意顿生。
谢文琼心道:不错,合该叫她来,戏唱多久,就叫她跪地奉茶多久,也能挫一挫她的锐气。
主意打定,谢文琼又欢喜起来,叫了伴月去做准备,明日就要叫戏班进府。
岳昔钧得知谢文琼请她看戏的消息时,正在做木工活计。
安隐一边在旁协助,一边不住劝道:“公子,你肩腿都有伤,还是静养为好,别做这些了。”
岳昔钧正在兴头上,她有兴致的时候不多,因此尤为珍惜,故而说道:“无妨,只是做个小玩意儿,不费甚么事。”
岳昔钧听了人来说要她明日去公主府,笑着点头应了,还多饶一句:“替我问你家殿下安。”
安隐待人走后,说道:“公主又要作甚?总不该是向你赔罪罢。”
岳昔钧哼唱了一句“凤凰雀鸟有高低”的戏词,道:“她是帝裔,怎会向我赔罪。”
安隐道:“那便是又要折腾人了,好没道理。”
“如此也好,”岳昔钧道,“待我走后,也不会因耽搁她而心中有愧了。”
安隐道:“何必有愧,这段姻缘又不是公子求来的。”
岳昔钧道:“是矣。”
岳昔钧小声哼着曲儿,手下锉刀磨着木头,而木头是园中修整花木余下的。
安隐瞧了一会儿,瞧出岳昔钧这是在做甚么,又好笑,又忧心:“公子,这东西,你是要送人,还是自个儿留着?”
岳昔钧笑道:“原是自己留着玩儿,但既然人家请我看了戏,总该有回礼才是。”
安隐道:“公主前次就恼公子的画儿,如今再送这个,可不是火上浇油么?”
岳昔钧道:“她左右都是要拿我醒脾的,有无把柄有甚么要紧?更何况她不过是被娇宠坏了,使的都不是甚么严厉手段——总该叫我苦中作乐罢。”
一日之光眨眼便逝,公主府挂了红灯,请了戏班唱堂会。
岳昔钧本以为宾客众多,谁知到了之后,才知只有谢文琼、沈淑慎及自己三人。
岳昔钧转念一想:是了,外人在时,公主要佯装恩爱,她才不受这个憋屈。
公主府中搭了戏台,观戏台亭与其相对,亭中摆放两件酸枝椅,其上坐定谢文琼与沈淑慎二人,二人之间摆一小桌,桌上吃食茶水俱全。
谢文琼见岳昔钧乘着轮椅到来,指着脚侧蒲团道:“请罢。”
岳昔钧倒不忸怩,扶着安隐的手臂就跪了下去。
班主上前来送上戏本,请谢文琼点戏,谢文琼点了一出《孽海记》。
谢文琼心道:岳昔钧这个莽夫常去庵堂,也不知是诚心参禅还是心怀不敬之意,点了这出可一箭双雕——若是她是虔诚信徒,听了“哪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种种,自然着恼;若是她与姑子有些个腌臜事,见了台上妙尼,自然痴态毕现——总可破了她这通身“事不关己”的气派,叫人拖下去教训一顿。
主意打定,谢文琼将戏单递与沈淑慎,又作宽容样,低头问岳昔钧道:“驸马也点一出罢。”
岳昔钧心道:若是使得,我自当点出《打金枝》。
但她也知分寸,便道:“臣点一出《狮吼记》。”
谢文琼睨她一眼,道:“怎的,不是货真价实的夫妻,还生怨气,以‘河东狮’比本宫么?”
岳昔钧道:“不敢,臣跪得辛苦,也想台上有人陪着跪跪。”
谢文琼哼了一声,倒也没要她改戏。沈淑慎点了一出《怜香伴》,又细细嘱咐了最后两折不唱,只因这戏乃是唱二位才女相知相遇直至情定,终同嫁一夫,方长相厮守。沈淑慎不喜“同嫁一夫”的安排,自然要把最后两折撇去。
丝竹声响,谢文琼与沈淑慎说说笑笑,好似岳昔钧全然不在。
岳昔钧跪于蒲团之上,动也不动,神情淡然。
安隐捧着岳昔钧昨日做的木工活计,等在廊下,心道:也不知小姐几时要把这玩意儿送出去,怎的这半天无有动静。
第12章 孽海波生木台雀鸣
《孽海记》正唱“思凡”这一折,谢文琼把眼儿一瞅,只见岳昔钧指尖在膝上闲敲,哪有半点失态神色。
谢文琼心道:若不是我料错,便是此人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好生难缠。
谢文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道:“驸马,本宫口渴。”
岳昔钧转过头来,温声道:“殿下口渴,不知是阴虚、湿热还是痰阻、血瘀?”
谢文琼道:“哪个叫你瞧病,看茶。”
岳昔钧正待起身,谢文琼鞋尖在她膝上一点,道:“慢。”
岳昔钧只得又坐下去,膝行两步,行至谢文琼与沈淑慎之间的小几,捧了茶壶,向谢文琼手畔茶盏倒了七分满,又托了茶盏,呈与谢文琼。
谢文琼方要去接,指尖还未触及茶托,岳昔钧又略微收手,将茶盏收回,笑道:“这句可唱的是臣心声了。”
岳昔钧说这句话时,戏台上方唱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软褥”,但她一语毕,台上色空已然唱至下一句,而这下一句恰恰是——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听了这句,二人心中皆是一动。
谢文琼心道:细细想来,她倒是没有那些个可恶的男子习气,可惜白白投了男胎。
岳昔钧心道:娘亲们为了我不步她们后尘,才叫我在军中女扮男装,如今也算是将要熬出头来,待回到家乡,自然改换女子装束,试一试脂粉裙钗。
岳昔钧一手捧茶,一手指了一指一旁的蒲团,笑道:“殿下,‘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软褥’,纵臣有千般不是,废了臣的双腿,万方也不好交代不是?”
谢文琼没有拿到茶盏,已然有些不悦,听此语有拿天下人悠悠众口来堵她之意,又添一分不悦,道:“瞧来驸马吃了这许多苦头,却未曾学乖,言语间也不细思细量,如此还叫本宫开恩么?”
岳昔钧自然知道是这个道理,但一来她胸中也自有几分傲气,二来她生来二十九载,哪里见过公主这般残忍的天真,只觉逗她之后,见她气鼓了双颊,又不能真喊打喊杀的反应煞是有趣,当真对公主哀哀告饶反倒无有意思了。岳昔钧向来喜怒于面于心皆是淡淡克制,对外人向来是从不多言,万事鲜有能起兴致之事,如今好容易逮住一件,纵然受些皮肉之苦,于她也是值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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