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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破裂出几道划痕,血珠滚滚从锁骨处跳出来,跃上枝头,滑入花蕊,润得桃花更红三分。

谢文琼惊呼一声,立时撇了花枝。她确如岳昔钧曾经所言,并未见识过血腥,如今乍见皮肉翻卷,不由腹中作呕,只把绣鞋一顿,脸儿一侧,顾不得甚么行缓声低,推户便喊:“叫太医来!脏死了!”

岳昔钧在她身后道:“不敢劳动太医,臣自己包裹便了。”

谢文琼心慌意乱,只知道要着急打发岳昔钧走,便道:“叫她家丫头来!”

不待安隐来,谢文琼又向岳昔钧道:“非是,非是……”

岳昔钧心领神会,从善如流,道:“非是殿下无有仁爱之心,乃是臣三番两次犯禁,自我惩处而已。”

谢文琼讷讷道:“正是如此。”

安隐扶岳昔钧上轮椅时,一双眼眶已经红了。她取了干净帕子,草草压在岳昔钧肩前伤处,便推着岳昔钧往驸马府去。

谢文琼自岳昔钧走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一时觉岳昔钧屡屡顶撞着实可恶,乃是罪有应得,一时又觉自己适才惊慌失措,在岳昔钧面前失了颜面。她又暗暗埋怨父皇乱点鸳鸯,致使冤家聚头,才造成如今局面。

思来虑去,直至伴月小心翼翼来问是否更衣,才魂不守舍地沐浴安寝。

而驸马府中,安隐同样小心翼翼。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粘连伤口的衣料,细细敷了伤药,又轻轻包扎起来。

锁骨处是如此,大腿上也是如此。

岳昔钧见安隐泪眼欲泣,宽慰她道:“我这一招乃是以退为进,我自个儿动手也知轻重,公主喜素净,自然日后不能让我见血。”

安隐咬牙道:“忒也欺人,只当公子是任人鱼肉的。”

岳昔钧道:“她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安隐道:“这不过是管辖人的话罢了,是信不得的。由来个人都是一条性命,千辛万苦投得人胎,哪个也不是生来就叫人作践的。”

岳昔钧道:“若是如此,你又何必甘愿为仆,不与我姊妹相称呢?”

安隐道:“公子,此间何来姊妹。”

岳昔钧知晓她怕驸马府中隔墙有耳,便也改口道:“是姊弟。”

安隐道:“你我之间,主仆也罢,姊弟也罢,不过虚名耳。”

岳昔钧道:“既是虚名,守它作甚?”

安隐道:“夫人养我大恩,不可不报。”

岳昔钧道:“既是报夫人恩,与我何干?”

安隐真被她绕了进去,怔怔愣愣瞧着如豆一灯,不知作何言语。

岳昔钧失笑,唤了她两声,见她不答,便由她出神去了。

半晌,安隐跳将起来,拍手道:“是啦,公子是夫人之公子,自然是安隐之公子。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报夫人,也当以涌泉!”

安隐又道:“公子害我想得好生头痛,险些儿忘记何出此言——那公主也忒草菅人命,不知人人皆可贵。”

岳昔钧道:“她尚且算好,真正草菅人命……”

她说到痛处,自住了话头,安隐也被勾起伤心事,想起为何沦落洗衣院,又堪堪打住了。

岳昔钧又道:“这种事情,却也是比不得的。”

安隐道:“是哩。”

岳昔钧道:“安隐,你可知适才为何会对灯发愣?”

安隐问道:“为何?”

岳昔钧道:“你不信君君臣臣的那套,却偏要入君君臣臣之世。他们信君臣的,自然和他们论君臣,我等不信的,自然有我等的逍遥,天下之大,谁又和江湖海川论君臣?故何必己所欲而强施于人呢?”

安隐念了一遍“己所欲而强施于人”,恍然道:“是了,正是此理。”

岳昔钧说教一回,又笑道:“一点浅见而已,倒也不必当作圣旨圣经。”

安隐也笑道:“我这遭是灌了醍醐啦!”

二人又说笑一回,自睡去,一夜好梦。

谢文琼却歇得不甚踏实。

梦中,岳昔钧跪在脚边,仍旧捧着花枝。

谢文琼正待伸手去取,岳昔钧忽而仰面,口生獠牙,眼冒青光,大吼一声如同夜叉,震得谢文琼三魂丢了两魂、七魄去了六魄,颤巍巍要跑,又被抓了脚踝,跌扑绊倒。

谢文琼战战兢兢转头去看,却见岳昔钧哪有半分鬼怪之样,面皮白净,身上换了女子装束,凤眼含情,自身后秋波荡来。

这时换作谢文琼大叫一声“妖怪!”,岳昔钧便七窍都流出鲜血,哀哀戚戚,仿若在望负心之人。

鲜血自岳昔钧的眼鼻耳口流经锁骨,再汇到地下,沾湿了谢文琼的凤鞋。谢文琼踢打不止,却怎也挣脱不开,正在绝望之间,只听“当——”得一声,谢文琼幽幽醒转,眼望帐顶,气喘不止。

已然四更了。

第11章 旧事重提文琼明性

谢文琼惊梦乍醒,呆呆愣愣不知身在何处,四顾见满室无人,孑然一身,竟心生冷寂之感,睁眼到天明。

用罢早膳,有人来报,说沈淑慎拜访。谢文琼兴致缺缺,与之下了一回棋,也是半晌不落一子。

沈淑慎瞧出她心不在焉,试探道:“殿下可是乏了?”

谢文琼摇头。

沈淑慎又问道:“殿下可是觉得对弈无趣?”

谢文琼将指间棋子丢入棋坛中,叹了一声气道:“见天怪无聊的,不若叫人来唱堂会罢。”

沈淑慎道:“这个好,也热闹。只是殿下,何不出去走走?好容易出得宫来,没道理成日在府中。”

谢文琼道:“外头人多,人来人往的,本宫不愿熏那些个腌臜气。”

话是如此,她心中自有三分怯:在宫中樊笼待得久了,不知怎样振翅飞。

沈淑慎便不再劝,只道:“谨儿常来与殿下作伴便是。倘若殿下开口,向我祖父要了我来服侍殿下……”

谢文琼不悦道:“此事莫要再提。”

沈淑慎黯然神伤,心道:十多载的青梅之情,竟也得不到她的真心么。

她一腔幽怨又不能诉之于口,只能苦情自吞,熬成一腔相思药汤,自病自医。

谢文琼早便知道沈淑慎是何等心思。谢文琼二八之年时,沈淑慎曾有一日进宫玩耍,偷偷携了一部野史。

谢文琼与沈淑慎二人夜间背着嬷嬷丫鬟,悄悄点了灯来读。此书不知是何人所作,书写的乃是前朝盈世祖的艳史。

书中写道,盈世祖不是男子,实乃是个女子,与皇后有着磨镜之情,故而无有子嗣。书中还列数项“铁证”,譬如盈世祖屡屡为女子之权舌战朝臣,譬如盈世祖曾拟立皇太女之诏,却被皇后亲族觉察,以致在外出祭天途中,宝珠公主鸾驾遭截杀。只因有人见世祖待皇后子侄亲厚,又抱了宝珠公主亲养,自有后族男儿动了歪心,试图染指太子之位。

此事之后,世祖大发雷霆,及驾崩都未立太女或太子。遗诏倒是立了太女,只是宝珠公主遭劫时伤了身子,不可思虑过重,否则便咳血不止。世祖久不放权,太子之位空悬,早有人招兵买马、蠢蠢欲动,只待世祖一死,纷争顿起。宝珠公主虽在夺嫡之争中有世祖遗部扶持,却因体虚之故,未有多久便香消玉殒。

其时,天下方太平几十载,烽烟又起,各地趁势举旗者不可胜数,其中有一支谢氏兵,兜兜转转,登了大宝,才有如今的丰朝。

谢文琼读罢,掩卷道:“这个盈世祖好不知事,岂能不料到她死之后,天下必乱?说甚么太平之君,却无有百年之见。那些男子也是被功名权势糊了眼,个个不晓天下大义,好端端的太平不要,反而要去兴乱世。”

沈淑慎不敢出言顶撞,只是心道:这不过事后诸葛之言罢了,盈世祖自然以为可为宝珠公主铺好道路,谁料天不予寿,功败垂成。再则,若你谢家先祖不争,何来你今日荣华富贵呢?

然而,沈淑慎偷运此书,并非要与谢文琼共论前朝旧事,她将书卷翻了几页,略过前部的“考究”,直翻至后文对于盈世祖与皇后耳鬓厮磨、琴瑟和鸣的臆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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