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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正前方,丛绻懒懒倚着池壁, 墨发白肤、红唇琼鼻,沾着水气的脖颈上还留着刚刚欢好的痕迹。

两人自做着自己的事,一人休憩,一人专心于眼前,只偶尔目光相触间,都眉眼弯出浅淡的笑意。

汤池里的水第六次拍打池壁。

沈缜抬手, 将研磨混好的香料倒入镂空香炉中,她的掌背随着动作凸起分明的青筋,尤其在中指掌指关节往腕部半寸有余的地方, 有一小截横覆在细骨上的经脉, 格外显眼——

落入了丛绻眸底。

自踏入仙途后,丛绻清楚感觉到自己的五感较原来日益敏锐了起来。

丈高老树树叶的纹路、十尺之外行人的耳语、马车驶过所载东西的气息...林林总总,新奇也困扰。

新奇在于世界有了新的样子, 困扰则因为...实在不是所有新的样子都能愉快接受。

比如在赶路前来东海国的途中, 她无意看见了鸦雀东一贺九阳值得担忧的头顶、听见了两次欲半夜私会的男女打情骂俏着商量地点,以及闻出了不计其数的异味来源。

......还好,如此生活结束于三天前。

三天前,她总算学会了如何控制这般厉害的五感。

现下,丛绻的眸光便落在那一小截青筋上, 再一扫, 对面人执着小匙的整个白皙漂亮的手就被囊括进她的视线, 自然——也包括那些细小起伏的经脉。

眸光触上去, 又被丛绻一瞬抽回来,她脸颊仿若被烧到一般绯红不已, 片刻后咬唇偏头。

所以燃好香的沈缜看见的便是美人含羞。

她手中打算放回的小匙一顿,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凝了凝,眼底升起由衷的叹意。

丛绻......

当真是极满足众多读者对狗血古言虐文女主、倾城绝世花魁应有容姿的要求。

雨巷中浑身狼狈也不掩的清丽绝伦,昏睡时憔悴病容越发衬出的我见犹怜,喝药吃蜜饯时无意识的纯媚勾人,示弱躲进人怀里的脆弱易碎,被善意戏弄后的温软羞嗔,怕极但面上仍旧强撑的倔强清冷......

半年多一晃而过,而今又添上了不用刻意维持的妩媚,素日里一颦一笑间眼中波光流转,此刻乌发散乱、偏首垂眸又似即将崩碎的琉璃。

少女一点点成为了女人。

沈缜眼中神色温和下来。

她浅浅笑开,唤那厢的女人,“绻绻。”

丛绻回头,柔声应:“嗯?”

沈缜轻“唔”一声,想了想问:“最近修习术法如何?”

“嗯...”丛绻学着她顿了瞬,才带着笑软软道,“同先前相差不多。”

被女人模仿,沈缜长眉一挑,语气严肃起来,“那,检查一下近日成果。”

若非她面容上的笑意更甚,只听声音当真还能唬住人。丛绻忍俊不禁,美目眨了眨,不答话,只将乌发尽数捋到身后,转身至汤池台阶处,一步步踩上来,迎着那道视线,自柜中取出早先备好的红裙,随意披上。

鲜红的并非只有长裙。

堂而皇之做这一切动作的丛绻刚掩入乌发下的耳廓其实滚烫非常,只不过在看见沈缜的反应时,胜过一局的愉悦压下了心尖缠绕的羞耻。

她拈过干净的巾帕,微微侧头将湿漉漉的发尾裹住,正欲开口时,坐在软榻上的沈缜却推开了案几,继而摊开掌心,“绻绻,我帮你。”

原本想说的话便先打住,丛绻往那边去,坐到女子怀里。后者自然接过巾帕,仔仔细细替她绞起湿发来。

先前的话题好像就这样被抛之脑后了。

丛绻有些好笑,捉住身后人的衣摆,软声发问,“阿缜想考校妾什么?”

略等了会儿,背后传来温和的回应,“绻绻能在此室做何?随意试一番即可。”

汤池,水气。

闻言女人并未思忖太久,在沈缜等待的视线中,她素白的指尖扬空微点,所过之处顷刻结成一层薄冰,冰花迅速蜿蜒,聚成莹白“爆”字,一瞬落入池中,刹那轰鸣声起,水花激溅一片。

“......”

沈缜眸光复杂。

系统在她耳边嘘叹道:“宿主,这就是潜力值百分之百。”

沈缜:“......我知道。”

方才展示完甚至觉得自己表现并不好的丛绻忐忑轻道:“阿缜?”

“......”从复杂心绪里回过神,沈缜空出手揉了揉女人耳廓,不掩赞叹,“绻绻,很厉害。”

她微顿后低声:“假以时日,你会站到此世之巅。”

丛绻极惊极怔,然而沈缜并没有给她回头看其神色的机会,说完这句便沉默下去,直到丛绻的湿发被绞干,她往后退开,叠起巾帕丢到侧旁的小案上,复又在丛绻身边坐了下来。

分明笑颜盈盈,丛绻喉头的疑问却怎样也难对她吐出。

此话何意?

隐在这个问题下的还有丛绻冷静的自问——若此话为假,她是何意?若为真,又是...何意?

千般思绪至最后,丛绻只伸手温柔抚上沈缜脸颊,轻声道:“若妾能如此,阿缜就可以少辛苦一点了。”

沈缜弯眸,蹭了蹭女人的手。

两人间一时寂静,须臾,丛绻拉着她让她躺下枕在自己膝上,替她按揉眼周穴位,同时问道:“傍晚,阿缜是去处理无忧公主之事了么?”

“嗯。”沈缜肯定,淡淡勾唇,“她想见我,询问救人之道。”

“救人之道?”

“是。她想救女人们。”

女人们?

丛绻蹙眉。

女人们有很多,已处在战火中的边境女子,北军从边境至开平一路行来郡县的女子,开平的数万民女...和宗室女与命妇。

那位公主想救的,是哪些女人?

战事已起,有人死去、有人被掳是已然定下的事情,非人力所能转圜。与宋昭华有过几面之缘也短暂交流过,丛绻相信对方知晓这个道理。

如果只是救宗室女与命妇,或许还可以做成,再大一点到一城女子,也可以想些办法勉力一试,但绝大多数...只能听天由命。

就像鸦雀在东海国的人早在半月前便开始着手准备庇护部分百姓,但成效并不如何。或许有这毕竟只是情报组织的缘故,但也可见在洗劫城池的雄壮骑兵前,再精心的安排也会受挫。

坦白讲,真正救下所有人的办法,只有阻止这场战役。

可是这绝对不会实现。

那么,她所问的就是如何救下宗室女与诸命妇们了。

莫名地,丛绻想起了沈缜一开始的意图。

在听得她说要扶持女子为帝的第一瞬间,丛绻震惊的同时也就下意识思虑了这该如何做。

然后很快便得出结论:

有什么情况比皇室所有男人都“仙逝”,或沦为他国俘虏来得好呢?

公主是不得已挺身而出、扯旗率军、暂领政事,即便剩余的臣子们不愿将实权交出也没有关系,占下名分,其他东西可以再谋夺以得。

当然,一定会有连名分也不同意的大臣,但这等佞臣,分明是想趁宋氏宗室衰弱之时行大逆不道之事。

沈缜后续的安排,证明了她的想法大约同她不谋而合。

不过,即便真如此施行下去,百姓们仍会身处于战乱中。甚至宋氏皇室、位高权重的大臣必须被掳走,也就意味着,宗室女与诸命妇注定逃不过此劫。

虽然最终并未走上这条路,但在和宋昭华交谈后的沈缜将抉择权交予她、而她选择走的那一刻,丛绻就已然知晓结局将再无可改。

沈缜不会救她们。

轻叹一声,丛绻指腹刮过怀中人下颌,问道:“那阿缜如何回复的呢?”

“回复?”沈缜重复了一遍,语气意味深长,“我没有回复。”

撑着地坐起来,她淡淡道:“涿郡的荒村中,是她自己选的路。既选择,便该承担结果。”

随着话音落下,她呛出连声的咳嗽,被手捂着的嘴唇血色飞速褪去,原本嫣红的桃花眼尾却更显鲜红,溢出的泪光甚至沾湿了睫毛,坠下半滴点上青衣。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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