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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乾国,北国吃不下东海的地盘,而北军的习性和燕京的胶着政局注定了南伐北军不会继续攻伐下去。但开平已破,二帝已被擒,无论是留在开平还是返回燕京,耶律纵和哥舒郎都不会放弃这两个十分好用的人质和棋子——
国不会一直无君,真心为国也好、筹谋利益也罢,南方的官吏和世族极大可能会拥立一位新帝,而出于血脉远近的考量,最有可能成为新帝的便是太上皇宋徽之子、前不久刚被派去徐州于是躲过了这场灾祸的安王宋高。
有二帝在,就算再立十个新君,这些讲究三纲五常的士大夫们也会被掣肘到。
但刨去这些思量,当时她思索后问了沈映光一个问题——
“既如此,为何我等不投效安王?”
沈映光那时回她:“以男人为尊者,权力便永远向着男人。女郎是想赌男人的仁慈和良心?那可真是胆大至极。”
女人语气冷淡:“他们造了词叫做‘妇人之仁’,造了词叫做‘祸国毒后’,然归根结底,前者不过是男人被戳破脸皮后恼羞成怒,后者不过是男人自觉能力不行便恶毒咒骂。他们圈出格子,待在格子里的女人才是乖顺的奴隶,是他们口中的‘贤良淑德’。”
“可若贤良淑德是什么好东西,为何他们不自己做那般人?若狠绝野心勃勃是罪大恶极,为何又有‘无毒不丈夫’的赞赏之语?”
“男人,惯会口蜜腹剑、甜言哄骗。将真正重要的权力夺去,告诉你世道就是如此、女人就是如此、嫁个好人才是有幸。然后基于此,他们施舍给你一点权力名头,如所谓的管家大权,如看似风光的诰命夫人,就哄得女人以为自己遇见了如意郎君、绝世好男人,以为自己在这女人本艰难的世道也算得到了慰藉,却全然不曾想,她们应得到的是否远不止如此?又为何女人在此世艰难?”
“女郎,被侵占的人和侵占的人天然对立,面上再好,细节之处也可看出端倪。不知你从何觉得,他们乱时用你,就代表着太平之时也能容你?”
那时的洛如珍震愣而茫然,而现下,她却好似抓住了一点答案。
这个答案来源于方才蛮人将士的细微神情,他们听不懂中原话,却在耶律纵拿出这块令牌交给她后露出了“恍然大悟”“果然如此”“就是这样”的轻蔑之情。
这块令牌可以通向关押宫中女眷和命妇的所在地。
那一瞬,无需言语和其他确认,洛如珍懂了他们的意思,也忽然懂了曾经沈缜那些讥讽之言的含义。
雪落上了她的眼睫。
眼睫有些湿润,洛如珍抬手用指腹擦了擦,犹豫慢道:“可是映光,我们缺人。”
没有兵,没有粮,没有谋臣,没有依仗。
虽然...沈映光本身神秘非常。
刚刚从沉思中回过神后,洛如珍忽意识到了一件事——
就目前的相处而言,沈映光表现出来的模样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还是体质单薄的普通人。然而方才马车行过来时,看她的反应,也应当听到了那两个兵士说的话。
为何?洛如珍自己是中阶武者,较寻常人耳更聪目更明,听到实属常理。可一个普通人在那般距离下绝对不能感受到那般小的声音。
这只能说明沈映光要么天赋异禀,要么至少是小有所成的下阶武者。
......洛如珍偏头瞧轮椅上女人的神情。
对方不作声,她便再补充道:“只有我和你。”
而这一句,成功引得沈映光看了过来——
女人唇角微勾,反问:“如何只是你和我?”
洛如珍怔,便听她继续道:“女郎,你的至交呢?你的好友呢?晋阳危急之时城中的数名江湖女侠呢?不为此亘古未有之事动心吗?”
“不是你和我,是天下万万的你和万万的我。”
万万的你...和万万的我。
耳边这句话萦绕不息,洛如珍几乎无知无觉地就跟着沈缜到了目的地。
刺鼻的味道传来时,她不自觉皱了眉,随后容色一僵,反应过来这是何地。
看了令牌的一个北兵小头领殷勤地打开了宫门,一股子血腥气趁机攀缠了过来,相比身边人难看的面色,沈缜神情不变,径自驱动轮椅进入宫门。
门里,这座宫殿一片死寂,恍若无人。
沈缜摩挲着扳指,唤守门的小头领:“言官的女儿现在何处?”
小头领挠了挠脑袋。
沈缜淡淡:“山姜。”
“是。”立在轮椅后面的山姜看向小头领,用北语重复问了一遍,“言官的女儿现在何处?”
那小头领先是怔了一下,看模样是没有想到这夷族女人居然会说草原上的话,片刻方回:“言官?”
他想了会儿,“各位请跟我来。”
于是这小头领带路,一行人往里去,穿过长廊走到殿门前,一间一间打开进去再出来,直到进入第五间时,沈缜停了下来。
这间偏殿同前面一样,破布铺了一地,十几个曾经的贵女蓬头垢面蜷缩在布上,紧紧依偎。
而在昏暗的光中,沈缜对上了王明淑的视线。
不仅是王明淑,明显中原人的长相和女子的身份为沈缜迎来了大部分贵女小心翼翼的打量,但身后跟着的北军小头领让这份打量夹杂上了无尽的恐惧。
好在这位小头领很会察言观色,在发现沈缜并没有离开的意图后便自觉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屋中明明空荡,却愈发让人觉得逼仄的慌,压抑和窒息几乎实质化地缠上了每一个人。
因目之所见,洛如珍身形已止不住地颤抖,手也死死握成了拳。
在她的目光中,沈缜一点一点驱动着轮椅向前,直到在离那些贵女大约还有三尺的地方止步。
王明淑看着沈缜。
沈缜看着王明淑。
须臾,少女沙哑着声音:“你来了。”
“嗯。”沈缜顿了下,道:“怪我么?”
少女不解:“......为何要怪?”
沈缜道:“我本可以救了你。”
一室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王明淑缓慢但坚定地拿开了她身旁女子护着她的手,在地上慢慢移了过来,移到沈缜跟前。
少女瘦了很多,狼狈了很多,露出的肌肤处处都是伤痕,但这般的情况下,那双柔和的眼睛和那身书卷气却还在。
“不怪你,也不该怪你。是我自己选的路,不是么?”
王明淑的语气很轻,是几乎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她仰起脖颈,直视着沈缜:“我信守了承诺,沈映光。”
沈缜眸色暖下来:“嗯,我很开心。”
王明淑眼睛弯了弯,低低重复:“你很开心...”
她声音更低:“我知道你会来。”
“是,我会。”沈缜肯定她,“所以,要和我走吗?”
在少女目光移上她身边人之前,沈缜补充:“她们也可以。但女郎,最多只能是她们了。”
王明淑眼中微光明灭。
片刻,她看着沈缜:“沈映光,多谢你。”
沈缜略略俯身,向她伸出手:“既是同裳,何言谢意?”
第57章 随心而为
金光与雪色辉映。
冬日天黑的早, 刚刚到酉时,太阳已有了西落的趋势,沈缜推门而出时, 看见的便是丛绻立在廊下身披霞光的模样。
她许是听见了动静,回眸望来,浅浅一笑。
神思尚未动,沈缜面上却已随她也露出笑意来。
“绻绻。”沈缜唤。
“嗯?”丛绻回应。
沈缜笑着不再作声,只放纵着自己的疲惫,懒懒靠在轮椅背上, 待到女人走近,任由对方握住她的手试探温度,又刮了刮她的鼻子聊作安慰。
丛绻柔声问她:“阿缜, 我们回房用膳, 然后洗沐?”
“好。”沈缜应。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晦涩。
身体懒散,精神却依旧紧绷,以至于她刚刚并没有错过面前女人眸中那快速划过的怜惜和心疼。不似以往刻意的三分做成十分, 方才这倒更像是十分强行只溢出了三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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