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下来, 太皇太后的心思百转千回。

胤禛给明夷夹菜夹得不亦乐乎，明夷有心想拒绝，可是太皇太后的眼神一扫过来, 明夷便不敢做出太肆意的事情。

可是玄烨夹过来的菜, 明夷毫不犹豫的选择挪开了碗。无论太皇太后的眼神怎么警告,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胤禛注意到明夷对待他和对待玄烨截然不同的态度, 难得露出了笑容。

那一笑落在玄烨的身上, 玄烨半眯起眼睛, 明夷阻止胤禛再次伸来的筷子, “你若是吃饱了自玩去。”

换句话来说, 自己不吃菜，少给明夷夹。

都已经被玄烨警告了一记眼神，胤禛这个时候当然低下头, 乖乖的吃饭，再不敢给明夷夹菜, 玄烨的心情随着明夷的一句话终于平复了。

自该一视同仁，他和胤禛是一伙的，不对吗？

“外祖母，我吃好了。”明夷吃得差不多, 放下筷子说来, 胤禛也想跟着放下筷子，明夷一眼看过去, 胤禛不知怎么的，又开始闷头吃起饭来，他其实并没有吃饱。

上了年轻, 晚膳太皇太后吃得很少, 也放下筷子, 就剩下玄烨和胤禛父子猛吃。

明夷想起来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皇太后，询问道：“太后呢？”

太皇太后道：“今天去阿哥所没见到五阿哥吧。”

想了想几个孩子，其实明夷除了认得前面几个大的，胤禛之后的阿哥，她从未见过，说认识绝对是骗人的。“不知。”

两个字，太皇太后也想起来了，明夷可是一个都没有见过那几个阿哥，宫里的情况，太皇太后都让人告诉明夷没错，明夷究竟记得多少是另一回事了。

“五阿哥胤祺让太后抚养，你也知道，从前她从未养过孩子，难得养一个，颇是稀奇，难免同以前不太一样，一门心思的扑在孩子身上，除了一早带孩子过来请安，平日都在寿康宫。”太皇太后大致将皇太后的情况说起。

“挺好的，有想做的事，比什么事都不用做要好。”明夷一脸的认同，也不觉得皇太后需要每日来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并不是那等黑心的婆婆，以前让皇太后总呆在慈宁宫，相互之间算是有个寄托，不至于胡思乱想。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明夷想让大家都高兴，虚礼什么的，根本不曾在乎。

“三年一选的大选在即，科尔沁给你来信了吗？”太皇太后算是回答明夷的问题后，想起另一回事。

明夷带着几分讥讽地道：“早些年自打写信骂过我一回后，我便直接让人将信烧了，纵然送来，我也没看。”

......这一看就是明夷行事的风格，骂到明夷的头上，纵然那是她的生身之父又如何？养大她的可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都没舍得骂明夷半句，他白捡一个父亲当，那么多年来从来没问明夷过得好不好，整日让明夷在太皇太后和玄烨身边打听事情，当天下的人都是傻子？

一开始明夷想吧，怎么说都是生父，闹得太僵不太好，装傻的告诉人家，她虽然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朝中的那些事，谁都不会让她参与。因此朝廷的事她是一概不知。

如此理由，也是让人挑不出丁点毛病的。

后来那位所谓的生父再没有让明夷打听朝廷的事，信突然就少了。但随着明夷的年龄渐长，又开始打起让明夷进宫的主意，也没有什么，无非觉得明夷和玄烨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若能当上皇后，对科尔沁来说可是好事。

明夷十一岁便收到这样的信，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明夷想办法让玄烨喜欢上她，等到明夷到了选秀的年纪，更是让明夷无论如何都要顺利进入玄烨的内宫，成为妃嫔。

打那以后，明夷对科尔沁的来信一直奉行的是，当看戏一样的看着，瞧着有的人能无耻到什么样的地步，刷新她的三观。

后来，明夷装病落选，差点有人就想杀进京来，最后当然杀不进来，因为蒙古出了事。为此，再来的信骂得明夷那叫一个狗血淋头，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明夷没用！同样想让明夷再参加小选，明夷理他才怪。

至此，明夷几乎接到的都是骂人的信，最最让明夷无法忍受的是生下胤禛之后科尔沁送来的信，明夷同玄烨之间的关系，早料到瞒不了多久，不过，忍了太多，久得明夷不想再忍，直接了当的把信烧了，往后再有同样的信，烧！

“你同父异母的妹妹要参加这次大选。”太皇太后拿明夷也是莫可奈何，怕是科尔沁一直没有得到明夷的回应，才会往太皇太后这边送信，无法希望太皇太后帮着点，按科尔沁那边的人说的话，都是为了蒙古。

出生在蒙古的太皇太后，那么多年来最希望的就是大清和蒙古相安无事。

若是再能继续满蒙联姻，诞下两族血脉的孩子，于两族来说都是好事。

“我额娘只生下我一个，同父异母妹妹什么的，与我有何干系？”明夷淡淡地说来，算是告诉太皇太后，想让她看在同父这个情份上照顾谁，痴人说梦。

明夷的反应都在太皇太后的预料之中，为此，太皇太后道：“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个数，我能想让你同他们亲密无间？”

太皇太后再了解不过明夷，明夷同科尔沁的关系并不好，从前不好，往后更不可能好。

时时想算计明夷的人，太皇太后亦无意让那样的人靠近明夷。

“好。”明夷表示记下了，想来如果不是因为明夷回了慈宁宫，太皇太后怕是不会特意叮嘱明夷一声。

回了宫，初生之犊不畏虎的人定会不会放过明夷这个现成的台阶，若能靠明夷一步登天，谁能不想。

太皇太后不怕明夷吃亏，言外之意更多是让明夷悠着点，千万不要把人的脸皮都扒下来。

“人不会留在宫里，只要忍过大选即可。”玄烨这会儿终于吃完，出声提醒告诉一句，明夷道：“看来皇上打算对蒙古动手了。”

仅不过一句话罢了，明夷竟然猜到玄烨有何打算，胤禛抬起头看向明夷，不难看出他眼中的惊讶。

“三藩平定，台湾得以收复，若蒙古安安份份，自然不会有动手的那天，反过来，若是他们不肯安份，我只能出手。”玄烨坦然的承认心中的想法，明夷说得没有错，眼下的情况，得看蒙古有什么样的打算，他们安份与否。

“听闻沙俄一再进犯，比起蒙古的不确定，对方剑拔弩张，入侵国土之意，一目了然。”明夷在外面的消息灵通着，大清的情况，闹得沸沸扬扬的，有心听了一耳朵的人，都会知道。

“犯我大清者，虽远必诛，这一等包藏祸心的人当然不能容忍。”玄烨并不意外明夷会知道这些事，提起对待那些入侵者的态度，玄烨的眼中闪过冷光和杀意。

太皇太后接过话道：“因为明夷的事，科尔沁那边略有些不满，虽然是明夷不愿意，但是皇上一直不给明夷名分，在他们看来就是皇上的不是。人，得留下。”

有些事，怕是太皇太后和玄烨没有达成协议，因此才会在明夷的面前刻意提起。

“比起让我拥有名分来，倒不如给她一个名分，皇上宫里的女人不少，多一个不多。”明夷自然明白科尔沁那边的人究竟有多恶心，一计不成，定然会再生一计。

留在皇宫的女人最是可怜，偏偏这些人却当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事。

玄烨这么多年收下的女人不少了，若说玄烨是因为明夷，所以才不肯接受科尔沁送来的女人，毕竟这一位怎么说都是明夷同父异母的妹妹，明夷觉得玄烨大可不必如此，她又不在乎。

听闻明夷风轻云淡的劝说玄烨留下一个女人，虽然话中更带着另一层的讽刺，玄烨竭尽全力的让自己不要生气，终究却是意难平！

“把人留在宫中，你愿意留下？”再是不平，玄烨也唯有忍着，同样问出另一个问题。

于玄烨来说，他已经不敢再对明夷提出任何要求，明夷回到紫禁城对玄烨来说是意外之喜，玄烨满心满眼都希望明夷可以留下。

“皇上不知我为何回来？”虽然明夷答应太皇太后会暂时留在紫禁城内，话却不需要让玄烨知道。

“皇祖母年事已高，这些年为了不扰你的清静。皇祖母纵然身上疼着，心里念着你也从来不提。”玄烨比谁都更了解太皇太后，知道在太皇太后的心里多盼着明夷，能够时常陪伴在身边。

“这些话皇上不必提。”太皇太后并不想给明夷太大的压力，眼下明夷也同意留在宫中陪着她，太皇太后顾忌明夷的心情，并不愿意细说。

明夷的视线落在太皇太后的身上，的确，这些年来，太皇太后越发显得苍老，玄烨说的这些明夷不是不知道，很多时候明夷也在想，是不是因为她太让太皇太后操心，所以太皇太后在这些年里才会分外老的快？

“纵然你对我不喜，不愿意留下，但我希望你顾念皇祖母几分，皇祖母毕竟年事已高。”玄烨说到这里，话里话外都是顾念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轻声地斥道：“这些话，不必多说。你孝顺我，明夷同样也孝顺我。”

“皇上不用激将，我会暂时留在宫中陪着外祖母，你的女人你想留也好，不想留也罢，同我没有丁点关系，对于我来说，皇上的女人不少，多这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皇上千万不要表现出为了顾及我，而连江山稳固都不顾的意思。毕竟这个时候皇上才顾及我的心情，就是一个笑话。”想想当年明夷在和玄烨说开的时候，提出过什么样的要求？当时的玄烨又是怎么回答的？

现在玄烨竟然说因为顾忌明夷，因此不肯将明夷同父异母的姐妹收入宫中？

玄烨收入宫中的姐妹少了吗？宁贵妃的妹妹入宫了，懿贵妃的妹妹，宜妃的妹妹，玄烨数过吗？

按理来说，玄烨一直觉得身为帝王，古往今来的帝王哪一个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他不过也是其中之一，相比起很多人，他的妃嫔算不得多，可是，在明夷的面前，玄烨说不出为什么，却是一直都想让明夷可以忽视这一点，能够不要一直盯着这一点。

但凡和明夷扯上关系的人，玄烨希望不把她们和明夷放在同一个位置，无非是希望能省去许多事。

明夷却似是看透他的全部心思，此时提及，玄烨拧紧眉头地道：“此事我心里有数。”

自是不愿意再讨论，何尝不是因为玄烨生怕再讨论下去，越说越无法解释。

太皇太后同样不想再继续的说下去，目光落在吃完饭后一直安安静静等着的胤禛，“我们出去走走。”

“我陪外祖母，皇祖母。”明夷和玄烨异口同声地说出来，同时听到对方的声音，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最终，明夷移开了，太皇太后不管他们，朝胤禛招招手，“不用，那么多年了，你们两个不该好好的谈谈？”

明夷明白，太皇太后希望他们谈谈，可是明夷并不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根本不需要了不是吗？

“外祖母，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们都说完，不必再谈。”明夷先一步开口，提起此，太皇太后刚要回答，没想到玄烨更快，“皇祖母说得对，我们是该谈谈。”

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和明夷谈一谈的玄烨，怎么可能愿意放过眼前的大好机会，明夷终于回来，凭这一点，玄烨若再不懂得把握机会，往后又怎么可能再有机会。

明夷平静地望着玄烨，“皇上是想改变我们现在的处境？不想让我住在静宜园，不愿意给我赐我的那点自由，亦或是，你要如何的再威胁我？算计我？如今，皇上能再用什么来威胁我？算计我什么？”

问得坦然，亦是无所忌惮，明夷到如今，既不想再一味获得完全的自由，在相对自由的情况下，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明夷这四年来过得挺舒心的，不愿意再同玄烨斗来斗去，更不想让玄烨厌恶自己以达到让他放过自己的目的，明夷想无视玄烨，一直的无视。

站在明夷的立场，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无视一个人，不在意一个人，那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明夷。”玄烨不知如何答起，威胁算计，他与明夷之间只剩下这些了吗？

“皇上想说什么我都听着。若是要责备于我，请。”明夷并不接受玄烨所谓受伤的眼神，嫌她说话太难听吗？他能做得出那么恶心的事来，有什么资格嫌弃明夷说话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