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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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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红花映在灰蒙蒙的玻璃上,然后洁净出尘,分外美丽。

邰之源移开落在那抹鲜红上的目光,看着街道上沉默行走的示威人群,在很长时间里没有开口说话,虽然两人小时曾经同桌同行同嬉,曾经无猜,甚至有过某种隐姓的婚约,但在光怪陆离的这多年后,早已变作了平静。

“整整三年前,宪历七十二年的那个秋天,联邦曾经出现过这种似曾相识的画面。”

他看着沉默穿行于南科州首府街道间的人群,感慨说道:“只不过那时轰动整个宇宙的大游行,是总统要树立自己的权威,震慑七大家的反对力量,今天这场游行,却是要把他从台上拉下来。”

邹郁轻轻抿了抿唇角,目光落在右手卷的报纸上,眉尖微蹙问道:“首都特区曰报特刊你看过了,有什么想法?”

邰之源摇了摇头,端起杯中清水饮了口,轻轻咳了两声。

“我很疑惑,鲍勃和伍德从哪里找到的证据,就像当年麦德林专案时一模一样,当所有人只有一个模糊的判断,徒劳寻找佐证时,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在联邦里引爆一颗惊雷。”

邹郁侧身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稍一停顿后继续说道:“沉默行军已经半年,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找不到这么有力的东西,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不奇怪。”邰之源说道:“你说了,这和当年查麦德林时的情形一模一样,那么很明显,这些东西是当年许乐走之前留给他们的,至于查出来这些东西的那个家伙……我也见过。”

他静静回望邹郁的清媚眼瞳,似乎想要从她的反应中确认某些已经不存在的事实,但终究没有能够得到回应,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鲍勃主编的文字里也提过他已经死了,但我相信施清海这种人就算是死了,也会在死前留下足够让他敌人痛楚不堪的伏笔。”

听到那个已经近三年没有听到的名字,邹郁脸上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妩媚清丽的容颜依旧如同寒风中骄傲的红花,只是握着红酒杯脚的右手上微显苍白,然后她转过身去,平静望着窗下沉默的人流,不让邰之源看到自己的眼。

邰之源看了她侧脸一眼,看了窗下人群一眼,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转身走回办公桌前,目光扫过废纸篓里的碎屑,说道:“半年来,竞选本部的事务总略都由你一手拟定,我必须要说,你展现出来的优秀筹划能力很令我佩服,所以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的任何一项策划案。”

“但这次不行。”他抬起头,看着邹郁继续说道:“这份策划案太暴力,而且是由我们主动挑起的暴力。”

被邰之源直接否定,邹郁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望着窗下如蚂蚁般缓慢向市中心商业区行走的示威人群,说道:“没有鲜血出现在电视光幕之上,根本无法触动民众麻木的内心,无暴力,不革命,你应该很清楚,任何群众运动最终都会进入暴力的轮回,如果我们不做好准备,并且掌握主动,那么只会被风吹雨打成历史上的笑话。”

她缓缓回头,冷漠望向邰之源,手中那杯葡萄酒艳红似血:“历史上青年的革命罕有成功,就在于他们思考的过于简单过于天真过于理想化,做为这场运动领袖的你,虽然同样年轻,但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邰之源举起手阻止她的解释,微笑说道:“不用解释太多,我比竞选本部这四百名工作人员,都更清楚你选择这个激进方案的真实目的,你还是想赶在杜少卿回来之前,激化当前的局势,逼那个人出现。”

“但你犯了个错误。”邰之源苍白瘦削的脸上,笑容渐渐敛去,揉着疲惫的眉心缓声说道。

“你过于高估许乐的影响力或者说能力。无论他战斗力有多强大,或者身份多敏感,他终究只是一个人,改变不了大势,就算他依旧还是当年的那个人,眼看着联邦陷入混乱悲伤之中,现身我们面前,他又能做些什么?”

“而且你不要忘记,他终究是帝国人,他是帝国皇帝的儿子,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没有人知道他在帝国那边是不是享用了亲情之类的东西,没有人知道左天星域君王的宝座会对他有怎样的改变,但……我们知道他是帝国人,那他就是敌人,你必须明确这点。”

“做为他最好的朋友,你应该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邹郁淡然说道。

“除非是真正的石头,否则任何人都会改变,尤其是他遭受了正常人根本无法想像的精神冲击。”

邰之源平静又坚定地结束这场尚未真正开始的讨论,说道:“关于暴力这种东西,虽然无法避免,但一定要控制,一味煽动民众情绪,挑起阶层对立,那我们和当年的麦德林,如今的帕布尔又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段话,邹郁沉默了很长时间,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已经等于表示了认同。做为沉默行军运动隐藏在幕后的决策部门主管,她的表态对于这场注定将要改写历史的群众运动有很重要的意义。

“我已经观察了半年时间,但由于一直没有深入到抗议前线,所以一直没有想明白,你究竟是怎样把街头田野里的汹涌洪水,变成现在窗前这种可爱跳跃的溪流。”

她望着窗下极有秩序的游行队伍,远远看着那些黑色口罩外散发的平静笑意,蹙着眉尖疑惑问道:“我们都知道,人多了就会出事,数万人在田野在城市里行走了这么长时间,绝对会产生一些难以控制的意外事件,而且热血的年轻人天然拥有自己的诉求和对领导权的渴望,在这种容易放大欲望的环境下,你怎么能够让他们保持这种服从?”

“以情动人,以理服人,以利诱人。”

邰之源平静说道:“游行队伍里任何想出头,想破坏规矩的人,无外乎是想获得更多的利益,政治或者是经济,所以每当发现这样的人,我就提前用钱砸昏他,然后再把他赶走。”

他走到窗边,指着街道两侧那些正在鼓掌的南科州市民,继续说道:“事实上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游行队伍所经之地,往往都能受到市民的欢迎,除了游行队伍保持秩序,不破坏他们生活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些市民清楚,沉默行军一旦成功,帕布尔被迫辞职后,他们可以得到很大的一笔收入。”

邹郁将红酒杯放在窗台上,望着那些挥舞着小旗帜,鼓掌欢呼的围观群众,想到半年前那场震惊联邦的新闻发布会,想到身旁虚弱的男子就那样把晶矿联合体分了出去,忍不住泛起一丝微嘲的笑容,轻声喃喃说道:

“这真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收买,你说如果帝国皇帝肯给出足够的利益,狂热支持战争的民众会不会忽然集体变身成为和平主义者?”

“内部事务和战争不能放在一个平台上对比思考,不过战争的根本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利益,如果帝国能够出让足够的资源,不要说民众,我也不支持这场战争继续下去。”

邰之源望着窗下,双眼微眯淡然说道:“联邦政斧控制着太多资源,但有一点,他们永远也比不过我,他们没我有钱,这是一场简单粗暴的战争,我就是要用钱把帕布尔生生砸落尘埃。”

“真是嚣张的宣言。”邹郁微微一笑,浅啜红酒,“可你不要忘记,夫人对你的决定非常愤怒,那些大家族很多人认为你这个决定是在发疯,本部的流动资金已经快要用完,难不成你还真准备让简水儿小姐再去开几场义演筹备资金?”

“不是所有人都认为我这个太子爷发疯了,所以现在看起来,那些被评论为容易被利益蒙蔽双眼的商人,反而拥有一双足够深远的双眼。”

邰之源微笑说道:“当然,那位病重的老爷子或许是个特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才接到利孝通的电话,昨夜铁算利家庄园开了大会,最后决定是:三林联合银行将向我们提供充裕的无限度的援助。”

邹郁眉梢缓缓挑起,脸上泛起一丝含义难明的笑容,说道:“这真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几万人的盒饭有露营帐蓬终于有保障了,另外就是,连利缘宫老人都看好你,说不定会影响夫人的态度。”

听到夫人的态度这五个字,邰之源不知道想起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痛苦地扶着窗台,苍白脸颊上不健康的红晕像暮云一般散开。

穿着一身白裙的少妇白琪推门走了进来,焦虑地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替他舒缓痛楚,然后取出药片喂进了他的嘴里。

邰之源微笑表示感谢,然后轻轻挥了挥手。

白琪看到他的模样,稍微放心了些,安静地推门离开,就像先前根本没有出现过,只有邹郁注意到她关门上警惕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由微讽一笑。

“我听许乐说过,白琪是你的第一个女人,我真没有想到,以你的身份居然会长情如此。”

“这与长情无关,我很喜欢她安静老实,知道本分,既然她不愿意离开,我便好好待她便是。”

邰之源忽然微微一怔,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有些不确定说道:“好像许乐就这个问题威胁过我,难道我是受了他的威胁?”

“你那个婚事已经拖了两年,和白琪的存在有没有关系?”

“你也很清楚,在我们这种人的世界里,婚姻和感情向来无关,只是那些大家族里很多人都认为我发疯了,那么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这大概也是我善待白琪的原因,女人都很麻烦,她是例外。”

邹郁想到先前白琪关门时隐蔽而警惕的一瞥,微嘲说道:“没有能力的人才会认为女人是麻烦。”

“这和能力无关。”邰之源笑着感慨道:“许乐对抗整个联邦时,敢拿起枪就肆无忌惮蛮不讲理的四处杀人,可即便强大如他,遇着他那几个女人,也没有任何办法,我看他逃了三年都不敢回联邦,或许和他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些女人的关系更大一些。”

邹郁微微耸肩:“在背后嘲笑自己的朋友可不是好习惯。”

“好吧,那我们继续说回先前的收买。”药效看来极快,邰之源脸色迅速回复正常,望向她说道:“有位评论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社会的落后首先是精英的落后,而精英的落后最显著的标志就是他们经常指责民众的落后,郁子你现在的心态,已经有了这种味道。”

“精英不是一个骂人的名词吗?”邹郁看着窗下街道上的民众,无所谓又望了眼天,直接评价道:“不过我确实认为他们很落后。”

邰之源回答道:“如果有所谓落后,那是信息获得渠道不畅的缘故,知道的多了,自然就不落后,比如首都特区曰报的读者。”

顿了顿后,他补充解释了一句,这是乔治卡林说的。

此时的他和邹郁自然不知道,在遥远的左天星域,在帝国首都的郊区,许乐正在毫不客气地指责封余大叔,也就是乔治卡林本人,是一个虚伪的只知道指责民众落后的精英。

“乔治卡林已经死了,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到还活着的人们身上。”邹郁问道:“关于这场战争你怎么看?局势动荡会对前线的影响你计算过没有?”

“这场战争不能再持续下去。”邰之源以罕见的严肃,直接回答道:“媒体的报道一直在被过滤,但你我应该都清楚前线的情况有多险恶,尤其是那颗墨花星已经打了三年,战况之惨烈难以想像。”

他看着邹郁继续说道:“死的人已经太多,和获得的利益相比太过失衡,最关键的问题是,付出如此多的代价,联邦依然不敢言必胜,即便杜少卿一直在前线,同样不能必胜,那么便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

“帝国人对待战争的态度和我们不一样,当面临危局时,他们可以很直接地直接拿人命往里面填,就靠着肉和钢铁对抗,然而他们有一千多亿人,难道联邦能把他们全部杀光?”

邹郁思忖片刻,皱眉说道:“只要晶矿够多,足以支撑三支整编舰队的常规巡航,联邦舰队便可以封锁墨花星,等到地表上的帝国部队被孤立,帝国后方兵员无法源源不断的补给,你的悲观便毫无意义。”

“前提是晶矿够多,联邦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晶矿储备的情况。”

邰之源说道:“X星系的晶矿采掘提炼,因为三年前政斧的强力渗透而比预期要晚半年,就算没有这些情况,至少还要两年多才能量产,这两年多时间怎么拖下去?还要死多少人才能拖下去?帝国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到那时,X3必然又是第二颗墨花星球。”

“打仗必然会死人。”邹郁微微蹙眉,不悦道:“你知道我从小在大院长大,做为军人子弟必然有为联邦牺牲的心理准备,如果怕死人就撤退,就不打了,那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要忘记我也曾经是名军人,还是个很勇敢的军人,所以我一直赞同军人应该拥有某种特权,因为军人需要杀人,需要死人,和寻常的民众本来就生活在不同的河中。”

邰之源看着她的眼睛,语速虽然平缓语气却格外严肃:“但我从来不认为军人有理由有义务要为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献身,这场战争发展到现在,对联邦已经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变成了替政斧争取荣光和民意支持率的道具,这很可笑更很可悲。”

他指着窗外说道:“在政斧里那些人的作用下,甚至在你我的作用下,如今的联邦明煮开始庸俗化,而政斧早已开始黑幕化,为这样的政斧而战,为政斧的存续而战,对于前线的部队来说是最大的侮辱。”

“权力这种东西确实有某种可怕的魔力,帕布尔总统堕落的太快,快到超出我三年前最恶劣的想像,他开始享受权力所带来的快感。”邰之源轻轻抚额,感慨道:“就像鲍勃主编说的那样,总统开始习惯并且享受这些手段,对于联邦来说是一场灾难。”

“秘密行动到了一定程度,人们往往会忘记他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你们就是需要权力,越来越多的权力,而权力越多,他们就越无所敬畏。”

邰之源眉头微蹙,看着街道远处那片商业中心广场,感受着那处隐隐传来的不安感觉,声音微寒做出对政斧的最后评论:“无所敬畏的人,往往会不择手段。”

因为沉默行军运动,因为数十名联邦名人包括简水儿在内的声援,因为某些媒体以及网络论坛揭出的种种黑幕,帕布尔总统所领导的政治派别,在各州议员提前改选中遭受到突然的打击。虽然政斧的民意支持率依然在百分之五十七左右震荡,而且帕布尔派别的议员依然保持着议会山的微弱优势,但是可以想见,随着首都特区曰报的文章,政斧的曰子将会变得越来越艰辛。

在邹郁看来,杜少卿率领铁七师承载荣光归国,除了能在象征意义上替总统和政斧加分之外,对当前的政治局势很难有什么实质帮助,宪章光辉在上,部队根本无法赤裸裸地参与到政治事务之中,所以听到邰之源不择手段四字评价后,她蹙着眉尖开始思考,政斧和帕布尔总统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来压制当前的浪潮。

“不要忘记帕布尔总统穿了几十年的那件漂亮衣服。”

邰之源走到办公桌旁,拨通一个电话,提醒她说道:“他以底层民众代言人自居,所以在表面上会有很多忌讳。我相信他会用民众来对抗民众,事后可以很平静地说道,这是民众的选择和自由。”

…………在他们二人脚下的那层楼里,工作人员忙碌地接听着电话,通过近距离全频通话系统,与街道上的示威人群保持着密切联系,同时遥控着地面的十几个小组,保证沉默行军的秩序。

拥有近乎无限量资金支援的邰之源,组织起了一个多达七百人的工作团队,话说当年帕布尔竞选总统时,他就这样做过,正如他在楼上的感慨,如今只不过是一场反动罢了。

因为专业所以效率极高,整个工作团队对沉默行军的组织堪称完美,尤其是进入到S1星球之后,由港都向首都的行军,秩序之良好,氛围之平静,就是政斧控制的官方媒体也挑不出任何问题,俨然变成一场民众平和表达政治诉求的狂欢,所以工作人员们虽然辛苦,但脸上的表情一直非常轻松。

直到此时此刻,部门主管接到了楼上那位太子爷的电话,紧接着收到了街道上传来的第一手消息,表情顿时变得极为严峻,而瞬间掌握情况的工作人员们,更是震惊地冲到了窗边,用不可思议的神情,望向了南科州五条大街交汇之处,那片最繁华的商业广场。

…………戴着黑色口罩的游行队伍,在南科州首府市民的夹道欢迎中,挥手微笑,或挥着小旗帜跳跃,正在向商业广场集中。

稍后他们将要在这里举行一场集会,通过媒体向民众宣告自己的诉求,揭露总统及其领导下的政斧的种种黑幕——纵使没有媒体愿意播出,他们还有一招大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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