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阳光清漫的时刻,忽然从西南方向那条大街上涌来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因为人数太多的原因,根本无法分辩究竟是几千人还是几万人,从微黑的脸颊和衣着来看,应该是本地人,最后还是示威队伍中大大的横幅昭示了他们的身份。
“南科州第三重型机械厂。”
“纳图引擎制造中心。”
和戴着黑色口罩的沉默行军队伍截然相反,这些明显也是来示威的人群一路行走,一路咒骂,甚至还在用手中的括音器不停敲打路边的消防水柱,发出类似战鼓的噪音,气势显得格外嚣张。
纵使邰之源收买了三大产业联合工会的全部领袖,但是依然无法抹去帕布尔总统,耗费毕生心血,在底层民众和产业工人心中铸就的地位,现在从西南方向涌向广场的这支游行队伍,明显支持政斧一方,示威人群中不时响起尖厉的叫喊声:
“我们宣布,正式退出产业工会!”
“叛徒可耻!”
“帕布尔总统万岁!”
“打倒一切贵族老爷!”
“联邦不是帝国!我们不欢迎贵族!”
“七大家的狗崽子,滚出南科州!”
…………沉默行军已经数月,在联邦各州不是没有遇过支持政斧的反对队伍,但因为沉默行军队伍的自制,也是因为各州警力的有效布置,双方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往往都是隔着栏杆互相震骂叫阵,那时节就算是邰之源手下优秀的工作团队,也无法阻止游行队伍摘下黑色口罩,问候对方的直系亲属以及姻亲。
但今天的局面明显不同,那些来自南科州各大工厂的支持政斧游行队伍明显有备而来,而且这支队伍里明显混杂着一些衣着表情与周遭人群显得格格不入的男人,这些男人像老鹰一般盯着沉默行军游行队伍,时不时低头轻声说几句什么,而其中有些人则是在用越来越肮脏的话语,挑动工人们的情绪。
阔大的商业广场被警署设立的围栏隔成了两片区域,支持政斧和[***]的游行队伍将这两片区域挤的满满的,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充满沙丁鱼的浅海,黑压压里透着令人心悸的预感。
支持政斧的人群对着那边破口大骂,[***]人群暂时还在保持沉默,只是集体竖起了中指,表示自己的不屑,有过于激动的年轻人压抑不住愤怒,透过黑色口罩模糊喊了两句,大意是有胆子你们就冲过来。
一位刚刚得知弟弟在墨花星前线战死的工人,瞪着血红的眼睛,望着面前戴着黑色口罩的人们,用嘶哑的声音吼叫道:“你们这些卖国贼!你们这群王八蛋!前线还在打仗,你们就这么乱七八糟的搞!无耻!”
“等总统先生把七大家送进监狱,联邦实现真正明煮,老子要杀你们全家!”
一位刚刚得知兄长在墨花星前线战死的学生,愤怒地一把揪下脸上的黑色口罩,冲到栏杆边对着那名工人咆哮道:“你妈才是卖国贼!你们全家卖国贼!你要上了前线,你第一个跪帝国人面前!还不如老子提前一刀捅了你!”
也许他们的兄弟曾经在墨花星球上并肩战斗过,甚至有可能牺牲在同一片战壕中,直到离开这个世界的那瞬间,依然亲如兄弟,然而他们却在后方的城市中,为了彼此所认同的正义,为了自己所以为的对联邦的热爱,威胁着彼此的生命。
类似的对骂不停响起,有人开始向对方吐口水,有人开始脱裤子露屁股表示轻蔑羞辱,污言秽语和小动作,在两片人海交界的地方,变成亢奋愤怒的情绪,让广场上空气逐渐升温,局势益发紧张,这时候只要有一颗小火星落下来,就极有可能变成一片焚烧一切的危险大火。
就在这个时候,愤怒的两支游行队伍中,除了那些表情阴沉的男人之外,没有谁注意到,更危险的情况正在发生,负责维持秩序的南科州警署和应急镇暴部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撤出了广场。
…………邰之源缓缓放下电话,面无表情看着光幕上传回来的现场画面,沉默很长时间后,对身旁的邹郁解释道:“州政斧拒绝了我们的要求。”
邹郁冷声说道:“为什么?就算这是联邦政斧的阴谋,有大人物给了压力,但难道他们不知道,如果在南科州首府发生流血事件,他们没办法向公众交待?”
“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是可以卖的,至少在官位上面,政斧拥有比我们更多的资源。”
邰之源此刻虽然依旧平静,但可以看出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白,不是惊惧,而是隐藏在胸臆间的愤怒不屑。
办公室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楼下应急决策部门主管,颤声急促汇报道:“议员先生,警署拒绝向我们解释撤出警力的原因。”
邰之源自嘲一笑说道:“他们已经向我解释过了,听说南郊失火,警署所有警力被迫征调前去支援,所以无法顾及广场这边,他们希望我们能够敦促人群保持平静,不要与对方起冲突。”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窗边向远方的广场望去,仿佛能感受到那处沸腾的热气,穿过了面前的玻璃,扑而而至,燥虑逼人,令人艰于呼吸。
“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邹郁走到他身旁向那边望去,带抑心头愤怒,一把摘下鬓间的红花,揉成粉碎,说道:“堂堂联邦总统,连脸都不要了,谁还能战胜他?”
…………没有了警察,没有了镇暴部队,示威人群里充斥着阴险的挑事者,广场旁的楼宇里隐约还有很多黑衣人影在闪动,局面的恶化激发只不过是瞬间的事情,一场混战就此暴发。
事后很多年都没有人能弄清楚,是哪方率先冲过了护栏,又是哪一方打出了第一拳,事实上弄清楚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在当时广场的紧张对峙气氛中,就算有人放了一个屁也会点燃危险的导火索。
南科州支持政斧的工人游行队伍,在混战之初迅速获得了优势,经历了半年愉悦行走的沉默行军队伍,对这样的局面明显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当看到对方举起横幅,跃过护栏冲过来时,被人群推挤在最前方的数百人,竟呆滞了很长时间。
一名从S2漫漫远征而来的环山四州工人,被三个人围住不停地痛殴,身体像虾米一样痛苦地缩着,口鼻处开始渗出鲜血,代表他身份的黑色口罩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到处都是叫骂声,拳头和脚尖砸中人体的恐怖声响,充满暴力味道的鲜血,仿佛不要钱般四处泼洒,戴着黑色口罩的人群,刚刚试图组织起反击,却马上被更强大的攻击,打成溃散一片。
支持政斧的游行队伍中,那些表情阴沉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取出麻袋,把袋中的硬石倾倒在地面,人们纷纷拾起,向对面掷了过去,而那些根本无法分清是示威人群还是流氓的家伙,更是嚎叫着四处厮打,冷血地用脚尖猛喘对方的胸腹。
石头破空而至,沉默行军的队伍中无数人头破血流,阵形更加溃散,广场之上到处充斥着悲惨的画面。
从港都过来的女教师满脸是血,捂着脸瘫倒在喷泉水池旁,睁着惊恐的眼睛,瞪着那些凶残的同类,却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个满脸是血的男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西南角,昨天刚辞了郊区灌溉场工作的中年大叔,被几个人围住不停地猛踹,眼看着渐渐失去了挣扎的气力,纵使血水模糊了的双眼,能够看到那只向自己脸踩下来的仿皮靴,却无法动弹。
广场四周的楼宇间,有很多不知道从属何方势力,负责摄录现场画面的摄像机在此时冷漠地调转了方向,刻意选择戴着黑色口罩人群愤怒而无助的反击画面。
更远处的街口,一群明显穿着便衣的军警冷漠地注视着广场的方向,他们身边那位官员不停打着电话,脸上堆满了笑容。
忽然间一只遵劲有力的大手斜刺里伸过来,啪的一声打掉他手中的电话,然后极不客气地扼住官员的咽喉,把还没有来得及出口的后半段谄媚话语,变成了碎砾般的存在。
“我最讨厌办事罗嗦的人。”
街口四周穿着便衣的军警看到长官被袭,面色剧变,纷纷伸手准备掏出怀中的手枪,然而当他们看到扰住长官咽喉的那个男人,看到那颗锃亮的光头时,掏枪的动作顿时变得极为僵硬。
那个身高一米九,身材极其魁梧的光头男人,面容并不如何狰狞可怕,身后的随从也没有拿出一排冲锋枪,对准这些便衣军警,然而这些便衣军警却绝对不敢用枪去指他。
因为他叫张小花。
这里是南科州,总统不是最大的,州长不是最大的,宪章甚至也不是最大的。
张小花才是最大的。
这里是联邦唯一一个黑社会可以当选州议会副议长的神奇地方。
所以当张小花松开手掌,面无表情缓缓抚摩肩后那道醒目刺青时,无论是那位官员还是那些便衣军警,都觉得双腿开始颤抖起来。
“既然你们的人不准备插手这件事情,那你们就安静在旁边看着,因为,我的人准备办事了。”
张小花拍了拍那位官员的脸,然后向混乱的广场走去。
…………广场四周的楼道里,忽然出现了三十几名身着黑衣的男人,这些男人准确地找到那些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极为简单粗暴的用拳头让对方闭嘴,然后沉着脸拖着他们的头发,在楼道间穿行。
“我是新闻频道的记者,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我是金星纪录片厂的人,你们这些流氓快放开我!”
无论是威胁还是哀求,都不能让这些黑衣男人的动作轻柔一些,记者们被粗暴地绑成畸形儿,被扔进阴暗的房间。
离开之前,黑衣男人的头目对这些惊恐万分的记者们做了自我介绍。
“我们不是流氓,我们是黑社会。”
…………东南口的那条大街,仿佛被魔术师施了某种魔法,逾千名黑衣正装男子,提着手中坚硬的木棍,沉默着向混战的广场中心冲了过去。
满脸是血的一个流氓,看着脚下同样满脸是血的女教师,从对方的恐惧无助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伸手用力揉弄了一下她的胸部,然而还没有来得及体会更进一层的快感,便感到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一根木棍直接敲碎了他的臂膀,紧接着把他狠狠击倒在地。
眼睁睁看着向自己脸踩下来的狠辣皮靴,中年大叔绝望地闭了眼睛,所以没有看到,一道棍影飘来,以更狠辣的姿态,直接将那只腿砸成了三截!
自东南口冲进来的黑衣正装男子们,表情冷峻而沉默,看到没有戴黑色口罩的人,便是狠狠一棍子敲下,带动右臂上的红色丝带画出一道剽悍的线条。
他们人数相对较少,但下手极为狠辣强悍,做为专门从南科州各堂口征调而来的专业级打手,哪里是一般人能够抵抗的存在。
木棍所向,全部是对方的关节,坚硬的木棍与脆弱的人骨相交,不时发出令人惊惧的折断声,只用了短短半分钟时间,便突破到了最为惨烈的广场中心,然后如炸弹般散开。
无数惨嚎响起,恰如先前。只不过很多人,尤其是混在游行队伍里的那些便衣警员们,此时被重点狠辣袭击时的感受,真是天上rén间。
…………邹郁蹙眉看着光幕上的画面,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手指缓缓搓着渗出红色汁液的花瓣,低声问道:“这是你准备的?”
邰之源望着她摇了摇头,说道:“这只是预备措施,我并没有想到会成为现实。”
“你如果想成为和帕布尔不一样的人,这些人应该出现的更早一些。”
“有人说过一句话,人如果没有理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分别,人如果只有理想,那和泡沫有什么分别?”
邰之源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他不择手段,我就必须要有些手段,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只有一个下场,被死亡或者被遗忘。另外,这些人会不会出现以及什么时候出现,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事情。”
然后电话响了起来。
…………联邦有资格有能力控制这种事情的男人,双肩依然陡峭如山,身体虽然瘦削却似乎充斥着无数力量,正沉默看着广场上的画面。
当年仰天大笑出门去,视家族为破鞋的他,在家族遭受致命威胁,生死一线之际,默然自百慕大飘然而归,舍了半生打造的异域霸业,于风雨飘摇间,用双肩扛起家门的名字。
看了很长时间后,林半山拨通了邰之源的电话,开口说道:“当总统先生连脸都不要了的时候,我们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一些。”
“不择手段这种事情,我比较擅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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