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
团子撅着屁股趴在凉席上玩泥人。罗青的徒弟手巧, 给团子捏了几个五颜六色的泥人,有男有女, 有老又少, 极是惟妙惟肖。团子很喜欢,连着玩了好几天都没腻。
“这是娘亲。”他手上拿着个粉红漂亮的泥人说道。
“这是父皇。”
韩湘君今日不用上朝,坐在一旁的软塌上拿着本书卷打发时间, 闻言, 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小手里拿着的是个小胖泥人, 上头眼睛还被他扣掉了一只, 于是伸手过去捡起另外一个比较好看的给他, “这个才是父皇。”
“不对、不对, 这个是。”
韩湘君诧异, “为何?”
团子奶声奶气的解释道:“有帽帽。”
团子之前看过一次韩湘君下朝的这样子, 彼时他带着冕冠,他觉得稀奇得很,对此印象颇深, 便固执的认为戴帽子的小泥人就是他。
韩湘君无奈, 嫌弃的看了那个少了只眼睛的胖泥人一眼, 勉强同意, “行吧。”
苏璃将将进门, 见父子俩坐在一处玩泥人, 心里好笑。
“忙完了?”韩湘君问她。
苏璃摇头, “下午再去一趟,南苑那边,人多事也多, 得处理好了。”
“事多就吩咐他人去做, 何须你亲力亲为?”
“正是需要我亲力亲为才好,我以前没处理过这些,也想多了解了解,若是什么都交给别人,万一他们糊弄我我也不知道,岂不是显得傻?”
韩湘君笑了笑,继续看书。
苏璃想起回来的路上心里的盘算,犹豫片刻,跟他商量道:“我觉得南苑许多太妃都还很年轻,有些甚至才二十出头,这么美好的年华在后宫虚度太可惜了。”
“你有何想法?”
“我想问问,可不可以将她们放出宫去?”
韩湘君放下书卷,沉吟起来。
“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些太妃都是先帝的妃子,出宫之后也不可能再嫁,况且她们在宫中衣食无忧惯了,出宫没有谋生的本事,想必难。”
“为什么不能再嫁?”
“何人敢娶?”
苏璃不赞同这话,“我倒不觉得,也许一两年之内无人敢娶,但等日子久了,遇上了真正喜欢的,也说不定。况且等她们出宫时,你下道旨意,让她们再另行自由婚配不就行了?至于出宫谋生的本事,这些都是因环境而异,以前在宫中不需要她们自行谋生,但出了宫,环境所迫,自然会学起来。再有,放出宫这事,我也想好了,不是强迫,由她们自愿,若是愿意出宫的,可领一份钱财当作日后的谋生资本,若是不愿出宫,也可继续住在南苑。”
韩湘君笑道:“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便尊皇后娘娘的懿旨便是。”
苏璃剜了他一眼,也笑了。
......
忙完南苑的事,苏璃困得不行,歇了一觉起来,便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问彩云。
“已经酉时了,娘娘饿了吗?”彩云将她扶起,又给她简单洗漱,换上衣裳。
“皇上已经走了?”
“皇上带太子去了承安殿,听说是朝臣进宫有事禀报,太子也跟着去旁听了。”
苏璃好笑,团子还这么小呢,能旁听什么?他也未免太心急了些。
“娘娘,皇上说了,等会过来吃晚饭,不过晚饭已经按您吩咐准备好了,可要现在派人去说一声?”
“我去吧,顺便走走。”苏璃肚子长得快,为了届时好生产,太医建议她多走动走动。
承安殿外,已经到处点了宫灯,一片亮堂。
苏璃到的时候,朝臣们已经走了,殿内只有他们父子俩安安静静的各忙各的事,韩湘君是批阅奏章,而团子也像模像样坐在一张小矮桌旁边,手里拿只毛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写画画。
至于画的什么......苏璃走近一瞧,竟然是团乱麻。
团子也发现娘亲进来了,抬头嘿嘿一笑,小脸上还沾上了许多墨汁,像只小花猫。
苏璃赶紧拿出帕子给他擦,却是越擦越黑,最后整张小脸都黑成了碳,简直没眼看。一旁的宫人们见了他这模样都憋着笑,只有傻团子不知怎么回事,也跟着嘿嘿直笑。
“你怎么来了?”韩湘君问。
“来喊你们去吃饭的。忙完了吗?”
“已经好了。”他站起身来,一把抱起团子扛在肩上,一手牵着苏璃出了殿门。
一家三口也不坐御辇,就这么从承安殿一路说说笑笑的走回景阳宫。
这一幕温馨得令人动容。
团子玩了一天,吃过晚饭后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才下饭桌就由奶娘抱回去睡了。而韩湘君则牵着苏璃在御花园里散步消食。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晚风轻柔的拂过花丛。
两人沿着小径慢慢走着,一时气氛温馨甜蜜,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感受夜的寂静美好。
“苏璃。”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唤了一声。
“嗯?”
“再过不久,我便要离开,但你放心,这次去边疆,我定会尽快回来,至少赶在你生孩子之前一定回来。”
这是个略微沉重的话题,苏璃当然想他快些回,但又不想他因此而太勉强自己。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她不想让他做这般辛苦的承诺,只要他最后能安全完好的回来就行。
“你要是实在忙得很,不回也可以的。”
话才说完倒是被男人用力捏了捏手心,“怎么?你就这么舍得让我走?”
苏璃停下来,转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舍得。”
“那你为何还如此说?”
“我不想你太过辛苦,或许你会为尽快赶回而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那样可能会透支你自己,我不忍心。”
韩湘君借着月光,看着这个因怀孕变得圆润了些的小女人,她红唇微嘟,眸子眷念,浑身散发着温婉妩媚的气息。
令他心痒得很。
他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苏璃不明白他何意,正诧异着呢,腰肢就被他搂住,随后唇上立马印上他的,气息灼人。
两人就站在假山旁尽情的吻着,许是环境所致,双方格外动情。
韩湘君身上的变化很明显,苏璃感受到了,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她想停下,但男人没放过她,继续噙住那小嘴吃个不停。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问道:“今晚可以吗?”
因着韩湘君身子不好,苏璃在这方面谨慎得很,尽管自己也十分想了,可还是拒绝了他多次。如此这般,韩湘君是真的憋到快要爆炸了。
夜夜搂着香香甜甜的媳妇睡觉,却是看得见却吃不着,其中辛苦难以言说。
这会儿苏璃见着他巴巴的眼神,就跟往日团子要零嘴时一个模样,让她禁不住好笑,又于心不忍。
于是,她缓缓点头,“好。”
这声‘好’可把韩湘君给高兴坏了,当即便抱着苏璃匆匆往回赶,后头还跟着许多婢女呢,他这般举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倒惹得苏璃羞红了脸。
韩湘君将她抱进殿后,就立马将门关上,也不让任何人进来服侍。
苏璃推他,“我还得沐浴呢,身上有汗。”
“我服侍你。”
他拉着人进了隔间,穿过暖阁,来到白玉石铺成的浴池边。火急火燎的脱了自己的衣裳后,又要去脱苏璃的。
苏璃都被他这副饿狼的模样吓怕了,赶紧退了几步,拢着衣襟道:“我自己来。”
“行,你自己来。”他倒也干脆,立马放开手,随后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怎么还不脱?”他眼冒绿光。
苏璃被他盯的心里发毛,“你快转过身去,别看我。”
韩湘君笑了,“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还害羞了?”
“闭嘴,快转过去。”
她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但毫无杀伤力,反而惹得男人心间更痒了。见她磨磨蹭蹭,索性上前一把抱住,将人带进了水里。
“先洗,边洗边脱也可以,来,为夫帮你。”
他热情得很,从头帮到尾,也不知他是怎么个帮忙法,苏璃衣衫没脱尽,他倒是帮她洗了个遍,直洗的她气喘吁吁,泪眼盈盈,在他怀中软成了一滩水。
“小心孩子。”她的心都紧张到嗓子眼了,就怕伤到腹中胎儿。
“你放心,我收着力道呢。”
苏璃心下暗暗翻白眼,这也叫收力道?她都快累得站不住了,反手往后头捶他,催促道:“你快些。”
“好好好。”男人口中敷衍。
总之,最后的最后,帝后两人愣是在浴池磨蹭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等回到正殿时,苏璃已经累得在他怀里睡着。
韩湘君杵着头,侧身看她甜美安静的睡颜,帮她佛开额边的发丝,轻柔的笑了。
半晌后,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
温馨的日子总是短暂,没多久很快就到了别离时期。韩湘君早已集结大军驻扎城外,此次帝王出征意义与上次不一样,这次,铲除了韩湘徵党羽,以铁血手腕震慑了朝廷内外,豊国上下,空前团结一致,将士们士气高昂。
苏璃站在东城门的城墙上,由彩云扶着,看着不远处站着高台誓师的韩湘君。他一身银甲长.枪,风姿焕发。高台下的众位将士看着他们年轻的帝王,热血沸腾。呐喊声一阵又一阵,直冲云霄,响彻震天。
“娘娘,外头风大,您先进去歇一会儿。”兰英走过来说道,她们身后是城墙角楼,里头铺设了软塌,专门设给苏璃歇息之用。
苏璃已经站了多时,此时却是腿酸,况且,她站在这里,高台上的男人时不时望过来,还得分神操心她这里,让她心里难安,便索性进了角楼。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呐喊声停了,随之而来的是众人谈话的声音,苏璃知道,这便是誓师结束了。她将将才阖眼假寐片刻,就听得外头有人唤彩云,便睁眼看去,见彩云站在门边脸红得很。
“有何好害羞的?你快去送送他,别让他等久了。”苏璃说道。
“可外头人这般多,且秦家的人也在呢,我怎么好意思?”
“都要分别了,还顾忌这个做什么?他也想见你了,难道你不想见他?”
彩云犹豫了会儿,就出去了。
没过多久,韩湘君忙完后蹬蹬瞪上了城墙,门口站着侍卫和婢女,他朝他们比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后悄悄的进了屋子。
苏璃今日起得太早,这会儿有些困,原本只打算阖眼假寐的,却没想到,眼皮子越来越沉重,才没多久,这会儿已经会周公去了。
察觉到有人帮她掖被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你回来了?还有多久出发?”
“现在就要出发,我让人先送你回宫。”
“这么快?”苏璃想坐起来,然而肚子太大,显得十分艰难,韩湘君赶紧扶住她。
之前一直腻在一起倒没觉得什么,此刻突然这般快就要分离,苏璃骤然不舍起来,她紧紧箍着他腰身,埋在他怀中,努力吸取最后的温暖。
此时此刻,帝后两人相拥在角楼窄小的矮榻上,各自静默无声。直到外头的号角吹起,苏璃再不舍,也要分别了,她眼眶红红的嘱咐道:“你一定要好好回来,不许受伤,不许不喝药,不许......”
嘱咐的话还没说完呢,她唠唠叨叨的小嘴瞬间被男人堵住,眷念的咬了一口,才回道:“我知道,都听你的,我一定好好回来,等我,嗯?”
“嗯,我和孩子都等着你呢。”她推他出门,“你快去吧,可别让将士们都等着你。”
韩湘君捧着她的小脸在额头上重重的亲了一口,这才转身出了屋子,很快就消失在门口。
苏璃适才努力忍着的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她实在太舍不得他了。
兰英进来看见她这模样,递了块帕子过去,问道:“娘娘可否要出去看一眼?就在城墙上看看也好。”
苏璃摇头,她不敢看,怕看了忍不住要跟着去。
不一会儿,大军的车马声音整齐划一的响起,苏璃知道,这是他们启程了。她一边落泪一边听着,直到那声音渐渐变若,她才疯一般的奔出屋子,趴在城墙边遥望远去的队伍。
密密麻麻的人群消失在天际,她此时已快看不清最前头那人的身影。
许久许久之后,直到最后一点黑影彻底消失,她才巴巴的收回视线,叹了口气,“走吧,我们也回宫,太子估计等久了。”
今日她们都起得早,团子还正睡着呢,苏璃也不想他面对离别,索性便让奶娘陪着他。如今出来了这么久,团子应该也醒来了。
整个皇宫其实只是少了一人而已,但苏璃却觉得骤然冷冷清清起来,突然不习惯了。她回到景阳宫神情蔫蔫的,也没精力陪团子玩,哄了他一会儿便让奶娘将他抱出去,自己窝在榻上沉沉睡了一觉。
梦里,她看见韩湘君打了胜仗回来,令她高兴不已。
“才走呢,怎么就回来了?”
“战争胜利了,就回来了。”
她想,那就做个辣锅子庆祝一下吧,自己要亲自下厨,嗯,还得逮条鱼,片着吃,届时蘸酱味道极好。她正将那条肥鱼摁在砧板上准备宰杀呢。便有人喊她了。
“娘娘?”
苏璃烦得很,没见她正忙吗?不想醒来。
“娘娘?”那宫人又唤了一遍。
她气得睁开眼睛,“到底有什么事?”
那宫人手上捧着一碗安胎药,“该喝药了。”
苏璃醒来看见空荡荡的大殿,梦里的一切都成了泡影,心里失落得很,接过碗悲壮的一口喝尽。
“太子呢?”
“太子正在廊下玩呢,对了,齐国公府苏老夫人和二夫人来了,也在廊下陪太子玩呢。”
苏璃皱眉,她们来做什么?准没好事。
“来了多久了?”
“有一炷香了,听说您正在歇息,也没敢打扰。”
苏璃起身下床,换了见鹅黄薄衫便出了内室。
外头,苏老夫人和二夫人正由宫人领进来,见了她,两人纷纷行礼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吧。”苏璃没什么心情应付两人,神色淡淡的问道:“老夫人进宫有何事?”
苏老夫人本来还想寒暄几句的,没想到一来就问正题,索性便杵了杵二儿媳的胳膊,让她说话。
“皇后娘娘,”二房的夫人正是苏瑶的母亲,以前在齐国公府时对苏瑶母女俩严苛,如今却是有求于苏璃,骄傲了大半辈子的她,此时也觉得面色尴尬不已。
“皇后娘娘,臣妇本来不想进宫打扰您休养身子,可这也是没法子了,”她突然跪了下来,“臣妇求娘娘,救救苏瑶吧。”
韩湘徵造反被诛杀后,连带着翼王府女眷也全部下大牢,因韩湘君顾念这苏璃肚子怀着孩子不宜过多造杀孽,便下旨将女眷通通发配边疆充当军妓。
这道旨意简直让苏瑶生不如死,她想方设法的给齐国公府通信,希望自己祖母和母亲能看在她是齐国公府血脉的份上,去求一求苏璃,请她高抬贵手。只要她一句话,她随时能免于充军的下场。
但苏璃听了二夫人的一番哭求,无动于衷。
“夫人。”她没再喊她母亲,而是疏离冷漠的一句夫人,倒是令二夫人身子冷颤。
“苏瑶之事,是皇上决定的,天子旨意又岂可随意更改?”
“娘娘,天下谁人不知皇上宠着娘娘?只要您一句话,皇上定然会同意。”
疏离都要笑了,先不说她根本不想救苏瑶,就说这改变圣意之事,她难不成还帮外人来打自己夫君的脸?让天下人知道他是一个旨意朝令夕改的皇帝?
也不知是这二夫人蠢,还是这二夫人觉得她蠢好糊弄。
她冷冷的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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