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辞平日里常用之物并不算多,自己一人一趟其实足以搬完,但洛寒心和童丧出于好奇一直紧随其后发问不休,鹿辞便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一股脑将东西都塞给这白来的苦力。
重回姬无昼的居所,甫一推开门,三人登时险些被晃瞎了眼。
“我去……”洛寒心和童丧齐齐道。
伴着这一半惊叹一半艳羡的慨叹,鹿辞也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
这间屋子真可谓……琳琅满目。
墙面之上挂着数幅山水长画,地铺色泽清雅的毛毡,长案之上一鼎香炉,炉后剑架上横列数柄长剑短刃,大小案几不规则地点缀在屋中各个角落,其上满是各式各样的瓷瓶陶罐和棋盘纸砚,除此之外,还有数不胜数的弓箭、长鞭、折扇、雕版和其他甚至让人叫不出名字的物件遍布各处。
童丧惊叹道:“我的个娘咧!他这是把七十二岛试炼都过了几百遭吗?”
洛寒心摇头道:“不止是‘过’吧?他这恐怕该叫……碾压?”
此时的鹿辞同样震惊到无以复加。
羲和洲是没有这些人间器物的,所有居所中除床榻以外的所有摆设,大到书架桌椅,小到笔墨纸砚,都须得秘境弟子自己去岛上造得,就如那“兵器之岛”一般,造物方法和材料都得在通过对应的试炼后方可获得。
鹿辞之所以被誉为秘境“翘楚”,就是因为他是迄今为止同门弟子中赴岛次数最多、完成试炼最多的人,而他之所以没有多少“战利品”,是因为他喜欢的只是试炼的过程,在岛上造出的东西却大多都送给了有需要的同门。
从眼前这些东西的数目和质量来看,姬无昼显然比他完成试炼的次数更多,且完成的水准也更为上乘。
鹿辞不由心想:原来他才是真正的秘境翘楚啊。那么他将这些东西留在自己手中,是因为想要收藏留念,还是因为……送不出去?
思及此处,鹿辞忽然问道:“他这些东西和我以往给你们的那些相比,孰优孰劣?”
洛寒心和童丧齐齐露出了十分一言难尽的神情,似乎都在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实话。
鹿辞本就是明知故问,看见他们的表情后丝毫不觉意外,又问道:“若是他愿意将这些东西送你们几件,你们收还是不收?”
两人愁眉苦脸很是纠结,好半晌童丧才道:“这……还是算了吧?”
鹿辞心中轻叹一声:是了,纵是这些东西再好再精致,旁人也还是会将他们与“瘟神”二字联系在一起,生怕上头沾了什么晦气。
他这不是孤芳自赏,是根本无人可送。
鹿辞没再多说,从二人手上拿过自己的东西走向了空着的那张床榻。
这张床是这间屋子里唯一格格不入的地方,只有光秃秃的木头床板,在这琳琅满目的房中好比百花盛开的园子里一块突兀的龟裂荒土。
鹿辞一边铺床一边心想:荒土就荒土吧,虽然我也种不出花来,种点草还是可以的。
铺完床摆好东西,窗外已是夕阳西下,鹿辞打发走了洛寒心和童丧,绕着屋内认真观赏了一圈,而后回到了自己床边坐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仅有几步之隔的另一张床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姬无昼的这张床有些奇怪,倒也说不出怪在何处,只是觉得看着有些不对劲。只不过未经允许,他也不好随意翻动研究,看了片刻后便不再多想,从自己带来的书卷里挑了本没读完的,靠在床头闲闲翻看了起来。
日落月升,鹿辞点起烛火,就这么一直待到夜深还不见姬无昼回屋,心中闪过一丝要去寻一寻的念头,却又很快被自己否定。
或许深夜不归本就是他的习惯呢?自己这么个“新来的”才到第一日就自作主张干涉他的生活,大约不太妥当吧?
如此一想,鹿辞也不再纠结,稍稍洗漱了一番后重新回到床上,头枕手臂想起了心思。
任思绪天马行空地越飞越远,直至快要昏昏欲睡之时,屋门终于传来了轻微响动。
鹿辞没有动,只转了眼珠看向门口,便见姬无昼拖着仍旧有些不便的双腿迈进屋内,关好门后目不斜视地朝通往后院的后门走去。
半晌似是洗漱完毕,他回到屋中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而后才终于走到床边脱下了外衣。
两床之间有张小案,此时案上烛台正点着蜡烛,姬无昼拿起一旁铜片似欲熄灯,抬起手却又忽然顿了顿,微微偏头看向了鹿辞。
这是他进屋后看鹿辞的第一眼,发现鹿辞还睁着眼未睡后明显怔了怔。
鹿辞顿时明白他是一个人独居惯了,从未有过需要顾及旁人作息的概念,这恐怕还是第一次产生“该不该熄灯”的念头。
思及此处,鹿辞忽然觉得他这举动有些可爱,强压住嘴角正经道:“熄吧,是该睡了。”
姬无昼收回目光熄了灯,屋中霎时陷入一片黑暗,衣料与被褥的摩擦声清晰入耳,不消片刻便尽数归于沉寂。
月漏窗中,白霜满地。
鸦雀息声,一室静默。
鹿辞在姬无昼回来前酝酿出的睡意早已消散殆尽,他枕着手臂盯着虚空许久,一句话在嘴里来回吞咽了数次,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来:“你为何要扔杨师兄的东西?”
他并不知此事的详情,但却总觉得姬无昼那句“看他不顺眼”背后另有隐情,所以犹豫许久后还是决定问上一问。
然而,没有回应。
黑暗包裹着针落可闻的静默,仿佛在嘲笑他的自言自语。
鹿辞轻叹了一声。
他当然没有指望姬无昼这样一个常年离群索居之人能够这么快对谁打开心门,方才那一问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想问,姬无昼确实没有非答不可的义务。
虽然有些失望,但倒也可以理解。
鹿辞在心中自我安慰。
就在这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某种不大寻常的细微声响。
那似乎是姬无昼的呼吸声,但却断断续续时轻时重,显得有些……艰难?
鹿辞皱了皱眉,侧耳又听了片刻,终于确定并非自己听岔,那呼吸声不仅艰难,甚至夹杂着轻微的磕碰声。
这是怎么了?鹿辞不由疑惑。
犹豫片刻后,他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赤脚走到姬无昼那边,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
一探之下,先是一怔。
这棉被的手感……为何如此奇怪?
又捏了两下之后,鹿辞霎时恍然——难怪先前看他的床铺时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这哪里是什么棉被,这分明就是将地上的毛毡裹了层被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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