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和毛毡有着天壤之别,而其中最直观的区别就是软硬,毛毡是将羊毛一类的东西压紧压实后制成,而棉被则是将棉絮之类的东西弹松弹软而来。
所以说,姬无昼在“碾压”七十二岛之后,连刀剑玉石都可拿捏,却至今只会做毛毡而不会做棉被?
得出这个匪夷所思结论的鹿辞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姬无昼断续的呼吸声依旧未停,而凑到了如此近处之后,鹿辞也终于分辨出了其中夹杂的轻微磕碰声究竟是从何而来。
那是……牙齿的颤声?
鹿辞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就算盖的是毛毡不是棉被,在秘境这不算太寒冷的夜晚也不至于冻成这样吧?
想着,他的手又往前探了几分,立即便感到姬无昼的身子果然在微微颤抖。
真是冷的?
鹿辞难以置信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黑暗里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立即转身到自己床边抱起了余温尚存的被子,返回将姬无昼身上的毛毡掀开,给他盖上被子后再将毛毡覆于其上。
稍待了片刻后,姬无昼断续的呼吸和轻微磕颤终于缓和了些许。
鹿辞暗自松了口气,赤脚走回自己床边坐下,身子歪向枕头的同时下意识地往旁一伸手,却不料摸了个空,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被子现在正在姬无昼身上。
鹿辞:“……”这就很尴尬了。
刚送出去的被子现在拿回来显然不妥,但就这么舍己为人冻上一晚……似乎也有点蠢。
然而进退两难的处境并没有将他困扰多久,心念电转间,他很快找到了一条折中之道。
他翻身下床重新走到姬无昼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这不就解决了么?
鹿辞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竖了个拇指。
还没得意完,忽然感觉到身旁姬无昼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后一转身侧卧了过去。
鹿辞稍一怔,随即二话不说将他扳回成了平躺的姿势,道:“你那么侧着,一会热气又要漏没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也知道姬无昼大约是不习惯与人同床共枕,别说是他,就连鹿辞自己也同样不习惯,于是不知是因为想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鹿辞道:“你就当我不存在。”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当我是块床板也行。”
这话说完,姬无昼果然没有再执意转身,鹿辞满意地掖了掖背角,确定没有漏风之处后才道:“行了,睡吧。”
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耳畔姬无昼的呼吸声变得柔和平缓,鹿辞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在被中散开,蔓延出阵阵暖意。
就在鹿辞以为这般寂静会一直延续至天明之时,姬无昼忽然轻声道:“是他自己扔的。”
鹿辞心头一颤。
一是为这突如其来的坦白,二是为这始料未及的答案。
杨师兄自己扔了自己的东西?
他为何要……
这疑问只冒出了一瞬,便已被鹿辞自己按了回去。
还能为何?
还不就是为了不与“瘟神”同住?
他自己扔了自己的东西,再借打斗引来围观众人,而后只消说一句东西都是姬无昼扔的便能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连“先动手”这一点都变得“师出有名”。
鹿辞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要说什么呢?问他今日在被围观之时为何不说实话?
可即便他当时说了实话又如何?是会有人相信杨师兄会自己扔自己的东西,还是会有人肯站在他这一边为他出言?
鹿辞心中忽地有些憋闷,转而又想起了此时盖在棉被上的毛毡。
童丧和洛寒心从前也是不会做棉被的,然而他们有师兄师姐可以求告,还有鹿辞这么个“翘楚”可以代劳,再不济还能用自己通过其他试炼所得的东西与同门交换。
可是姬无昼呢?
他这么怕冷的一个人,这么多年来却只能以自己会做的毛毡御寒,哪怕坐拥满屋令人惊叹的“战利品”,却没法换来一床微不足道的棉被。
十几年来,数以千计的寒冷午夜,孤身一人的他都是怎样熬过的呢?
鹿辞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似是想借此纾解心中郁结。
此刻距离姬无昼出言已是过去了许久,久到姬无昼都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心血来潮的坦白。
——为何要说出来。
你在期待什么?
难道是期待他会相信?
太可笑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臂上传来了一阵温热。鹿辞不知何时往他身边挪了几寸,此刻已是与他肩头相抵。
“我知道了,”鹿辞轻而笃定道,“他很快就没东西可扔了。”
姬无昼还没来得及理解这话的意思,就感觉到自己紧贴身侧的手被轻轻捏了两下:“睡吧。”
温暖的手指一触即离,姬无昼冰凉的手背却像是被烫了一下,久久余温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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