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笑响起,笑声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殿内,无端生出一种诡谲的氛围。圣人自御座起身,他迈步走下御阶,唇角微微翘起带着莫测的笑意。他淡淡的看着卓枝,仿若寻常慈祥老者,圣人说:“无须多礼,只是如今你不该自称卓姓。”
卓枝垂首称是。
也许见她举止乖顺并无丝毫桀骜,圣人心中满意,语气更是温和:“恪之罪过,早在先帝在时已然平反,算不得有罪之人,你是他的女儿,不必自称罪臣。朝中之事朕不必多说,你也知晓,突厥可汗求娶公主,可朕膝下唯有醇颐一人,她已经嫁人三年有余。宗室之中适龄女郎不多,你算一个。”
他的意图万分明显,已是不言而喻。
卓枝不语,垂首聆听。
圣人并不在意她垂首无言,继续说:“朕想将你封为公主尊号驾到突厥去,”他话头一转,“可是,大理寺审讯之时,你行踪清楚明晰,多与居一同处。朕心中啧啧称奇,你们同处一室,男女有别,难道未曾发觉异样?干脆问起他,有关此事如何?他反是将朕一军,干脆厚着脸皮请朕赐婚哈哈......”
似乎觉得此事极为好笑,圣人的笑声回荡殿内,好半晌方才平息。圣人缓缓踱步上前,他盯着卓枝面前幕篱,笑吟吟的问:“你如何想?”
“朕也不忍你孤身无依,干脆赐下婚事,如何?嫁到丞相府邸,嫁给应相嫡孙也不算辱没你的出身。寿春养育你多年,母女情深,日后若你思念母亲,府邸之间往来也极为方便。你看,这两桩婚事,那一桩更好?”
思念寿春县主。
府邸来往,极为方便......
她就知晓圣人口中,就没有一句是白说废话。若真是欲图赐婚,圣人只需下旨正是了,怎会在乎她如何想?此时提起她们母女情深,卓枝苦笑,圣人是以母亲和建宁侯府要挟她,目的也是显而易见。
圣人甚至不愿意朝中有丝毫指责他刻薄寡恩的可能性,这是教她自愿请旨远嫁突厥。
不对。
不是这般,卓枝望见圣人嘴角那一丝笑意,她背后瞬时窜起阵阵寒意,五脏六腑就像是结了冰般,她浑身微凛,突然间明白了圣人大费周章召她前来,所求为何,绝不是单纯的嫁娶之事。
她身份特殊,谁也不能嫁,甚至圣人决不许她离开囚禁范围片刻。毕竟牵涉复杂,极易生变。若是再闹出似她这般交换身份之事,岂不是自找麻烦。
是已从衣着打扮,到王德全语义暧昧,直到圣人提及嫁娶之事,这一切不过是言辞试探,看她内心有无异动。若她选择嫁人,恐怕此时,已然身首异处。
何至于此......
卓枝缓缓抬起手臂,解下伫罗幕篱放在一旁。她垂眸敛衽,神态没有丝毫变化,缓缓躬身叩拜:“罪臣,”她话一出口,仿佛看见圣人唇角笑意更甚,卓枝微微摇首,以额贴地:“臣爷娘早逝,本是不幸之人。唯愿青灯古佛常伴,为大昭祈福。”
圣人的脚步声越行越远,他的声音缥缈无痕:“念你一片孝心,朕准了。”随着圣人离去,很快暗处阁楼间也迅速退出数百青衣兽首禁卫。
卓枝悚然,仍是维持着俯拜之姿:“臣谢主隆恩。”
也许是因她知情识趣的缘故,圣人许她赴万佛寺出家前,可去宗人府看一眼爷娘。仍旧派遣王德全陪同,宗人府就在禁内西南方,仍是乘一顶矮轿,不消片刻便来到了宗人府门前。宗人府的朱红大门微敞,王德全一摆拂尘,笑模样说:“娘子,一家人叙叙旧情,奴婢识相也就不便上前,只等待门外。娘子,圣人恩典,可也不敢造次,一炷香后奴婢送您启程。”
卓枝点首,迈步而入。
就在她迈入门槛一瞬,耳畔电子音叮咚一声,突兀响起。
“叮咚,官居一品系统提示您:支线已开启!”
支线开启的条件是......
第115章 你合该姓燕,燕枝
秋风仍有三分燥热, 宗人府朱红大门微敞,可那一袭宫装的佳人却忽然停步,她扶着门前石柱勉力支撑, 隔着一层珠罗幕篱教人看不清楚神情。
王德全小小迈步上前,他一度侍奉圣人左右,知晓的事比旁人多,他知道正是眼前看似柔弱的仕女,曾一箭射穿了身负重银甲的鞑靼汗王。若她此时起异动, 后果不堪设想, 绝不是他们这几人能制住的。他不禁心生懊悔, 若不是贵人的吩咐,他怎会打发走锦衣卫, 徒留几个内侍在此,若在这里出了事,岂不是追悔莫及。
王德全小心翼翼的上前, 他暗自琢磨轻声问:“娘子, 可要奴婢搀扶您进去, 县主娘娘等待您多时了。”
卓枝定了定神, 方才拿开手站定。
她恍然仿若仍在梦中, 前行全凭着身体本能,深一脚浅一脚行至门前,果不其然未曾迈过门槛脚下打绊, 她踉跄数步,簪在她发间叠粉重楼的牡丹随之轻颤不止, 数片残瓣零落一地。王德全见此也忙跟上前:“奴婢搀扶着您。”
卓枝失神四顾,愣愣拂开他搀扶的手,直直朝着前方引路内侍的方向行去。
她并没有选择支线, 怎么会突然开启支线呢?难道说,她茫然无措,心里白茫茫一片,什么也不能思索,脑中依稀只浮现几个词,灵州,东宫,遇刺不治......
难道说,她竭力不去想最有可能的发生的事。若是东宫有什么闪失,圣人才是头一个知晓的人,方才他面上不见丝毫异样,甚至有怜悯她此去无回,准她见爷娘一面......她心里勉强安定了些,至于其它的可能性,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愿意念及。
现下见爷娘才是最紧要的事,她不能显露丝毫异样,否则阿娘那般慧眼定能看出什么。这些事,皆是因她而起,分别便是好端端的分离罢,她不能再惹爷娘忧心。至于去万佛寺之后,她定能找到机会去信海宁,若有什么安排,也需趁此机会与阿娘互通有无才是。
引路青衣内侍停在一处院前,恭声说:“卓娘子,这边请,县主娘娘已等候多时了。”
阿娘......
幽闭小院正中栽种一颗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的大槐树,廊下幽静不见寿春县主身影。她缓缓移目瞧见阶下铺着一席蔑竹,卓枝眼前明光乍现,那蔑竹席子上跪坐的锦袍男子正是卓泉无疑。她上前几步,正欲开口想起什么微微顿步,赶忙取下发间幕篱。
卓泉垂目静坐,一眼也没瞥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环佩相击阵阵轻鸣,卓泉抬眼望过来,忆及肃王府那次见面,卓枝一下子攥紧身前彤结白玉禁步,她欲言又止,一抬首正瞧见卓泉面上挂着讥讽的笑意。她的心微微沉下去,只是照旧行了礼,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阿兄安好,我,这次......”
卓泉没耐心听她说话,眉头微扬,径直打断:“真是贵人多忘事,”他看着卓枝尚带着几分茫然无解的神色,恶意的勾起唇角继续说:“上次我说的话,你都忘了?”
——否则你那些腌臜事,我就昭告天下。
那日的话语仿佛在耳边重现,她骤然失色,唇齿紧咬,好半晌才忍住浑身颤抖,卓枝深吸一口气,微微动唇低声说:“我不是来见你的,酉时末刻我就要随王内侍去万佛寺,临行前见一见阿娘。”
“哦,”卓泉恍然大悟的点首,他起身立在蔑竹席子上,双臂敞开,环视四顾:“你来见爷娘?卓枝,哦,不对,你合该姓燕。燕枝,你自幼聪敏,爷娘就在正堂却闭门不见,你看不妨猜猜看是为何?”
“不过你出身显贵,自然是想做甚么作甚么。”卓泉赤足踏在湿冷的泥土上,他作势走向正房,高声说:“我这就去通禀爷娘,贵人接见,好使他们准备妥当。”她心里难受,但仍怀有一丝痴望,说不得是卓泉不许爷娘见她......阿娘不恨她的,不会不愿见她,她心里默默地想,满目期待,翘首凝视门扇。
仿佛那扇小小的青窗蕴含着她全部的希望。
正房窗侧仍能望见人影隐动,门内却寂静无声,未尝听闻丝毫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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