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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清夜无尘, 月色如银。

泽地徐徐的微风中,漫目萧瑟的草摆动着,萎顿而无生气的模样, 远山没有了树冠勾勒出的阴影, 山势棱角分明, 把深冬的凋敝一览无余。小池中的紫水兰零星而生, 葫芦似的叶梗吸饱了水似的把叶片也沁得油光滑亮。

长长的狼啸, 把夜色染得更为凄凉。

门环上吊了一盏油灯, 葳蕤的火苗, 伴随着屋内苍老的咳嗽声可怜兮兮的颤抖着, 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丽娆轻轻摩挲着僵冷的双臂,回头从黑沉沉的大门里望进去。

外婆跟着她下山了,风寒未愈反倒增了病气。

本来想等游历回来后, 再去接她下山来,可是她等不及了。药方交了出去,她便像失去了最后的作用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废人,连住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女儿家,她总把自己当成客人, 事事小心翼翼, 委屈求全, 连同桌吃饭也得每每想几句恭维陈雁回的话语,随时看着他的脸色来判断他的心情,他的心情牵制着她的胃口。

大约只有在丽娆面前,她才能立起几分长辈的威仪,虽然这个姑娘时时都犟嘴, 忤逆着她的意愿,但相处起来, 并不会别扭。

这就是所谓的相依为命吧,即便疏离冷漠,也有割舍不开的血缘牵绊,她逃不开她,她也离不开她。

丽娆取下油灯,把光送进堂屋内。

关门的吱哑,引来老人的注意:“阿娆,天晚了,早些睡吧。”

“唔。”丽娆囫囵应了一声。

房间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一张木板床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冰冷的被衾让人没有安睡的欲望。屋内的药香还未散尽,就像曾经有过的相处,不是离开就能淡忘。

她举起手腕,透着昏黄的光,看那逐渐灰败的红色,想着数月前的那些誓言,真是恍然隔世。

她要嫁给四方比试得了第一的人。

如果没有阴差阳错抢了第一,那么这个誓言还能兑现吗?

“怎么可能。”她喃喃的嗫嚅着,在床上辗转反侧。

长夜漫漫,睁眼到天明。

冬日的暖阳,难得的冒了头,露珠像染了一层金泊在草叶上明晃晃的跳跃着。站在阳光下,冷透的背部似贴着被热水氽过的毛巾,舒适得让人叹息。

戴婆婆坐在院子的太师椅上,肆意打量着院落里的丛丛绿植花卉,多日来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终于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这太阳真是好,能扫清所有阴霾浊晦。

“阿娆,把被子抱出来晒一晒吧,趁着天好,散一下霉气。”她依如往常般开始自然而然发起命令。

“哦,好。”丽娆随手挽好发,把那红色发带解下来系在了尾梢,她又换上了家常劳作时常穿的灰色长袄,臃肿板硬的棉袄裹住她丰满的身姿,也裹住了十八岁的年轻和美好,只有那抹红色,是她潜藏在内心随时可能会喷薄而出的热情。

花架上的藤蔓越发繁盛,叶子顺着长藤沿着架子往下流淌,像一汪绿色的瀑布。戴婆婆赞叹的看着这一网奇景,无怪这父女俩爱侍弄花草,它确实有让人心旷神怡的本事。

丽娆把抱出的棉被搭在院里挑起的竹竿上,拿了一根木棍开始掸灰尘,唰唰唰的破风之响后,灰尘在光影里如流沙般席卷飘扬。

戴婆婆不适地咳嗽了几声,丽娆闻声转头,拿着木棍朝她身旁一指,戴婆婆心领神会颤悠悠端起一旁桌上的茶杯。

空气中有药酒粗冽的气味,经过按摩的脚像卸下沉重镣铐一般,轻飘飘的,让人无所适从。

戴婆婆对着这明媚阳光,深深叹了一口气。

人老了,应该对一切的事物都淡然视之,含饴弄孙天伦之乐,这是每个普通母亲对未来的向往。想要实现很简单,简单得唾手可得,但又很艰难,难的是老而不昏聩,总是把小女儿的未来看得太过重要,拼着腔里的一口气,拖着老态龙钟无法行走的身体,也徒劳的想要为她扫清一切障碍,让她完成自己未完成的梦想,这也是血脉的一种奇妙传承。

可笑的是,大女儿青春守寡,二女儿惨烈身亡,好像在她心里翻不起太大的波浪,就觉得人生在世就该有这么一遭,那是她们的命,活着的人才最重要。

如果让丽娆那狭窄的心胸来评判她的作为,她大概会恶狠狠的吐出一句,偏心。

人心确实复杂,它可以千年万世忠贞不变,它又可以仅仅因为一个小小变故就猝然收回,把从前的那些深情厚义全部推翻。它可以对一个人的好视而不见,又可以对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偶尔流露的善意感动得无以复加。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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