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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山的車先到,他跟隋辛馳揮手告別,隋辛馳在原地看著汽車遠去。

某一天,他也會愛上誰。他想。

第47章 王子

雨季,整整八天都下雨,地面幹了又濕濕了又干,悶燥空氣像狗血倫理劇漫長。城市排水備受考驗,勉強堅挺,可氣的是鬆動的地磚,髒污納垢,走路像開盲盒,黑水飆於腿根,一路想像惡臭味並走下去。

晏山站在老張家門口,敲門,一身膠水似的熱汗,出門前澡是白洗了,他明顯感到頭皮緊貼著薄汗,看到躺在床上的老張時,那汗更加瘋狂地滲出,像好多密小的蟲子翻動身體。老張緊縮地躺著,眼鼻嘴皺成乾癟的一團,皮膚像玉米面做的花卷,一層一層壘起來。

老張的兒子坐在床邊的矮凳上,面前一個藍白相交的大瓷盆,表面鐵鏽斑駁,他正在往盆里投擲紙錢,火舌爭先將色彩鮮艷的紙錢卷得焦黑,成為一捏就碎的灰,飄散在老張愁苦的面容旁。

這氣氛悚然到極點,晏山走近老張,確定他還在微弱地呼吸,便問老張的兒子為什麼人還沒走就要燒紙錢,太莫名其妙。他回答說是老張交代的,老張想下地府時馬上就能收到紙錢。說話時語氣淡淡,不驚不怪,父親讓他燒他就燒,何必跟一個半隻腳踏進地府的人爭辯。

晏山手心一涼,聞見雨水的潮濕醃著灰燼的氣味,沒有開風扇,火的溫度熏得晏山直淌汗,似乎有呼吸被阻斷的感覺,他硬熬著,坐到與床平行的木椅上,發現老張沒有出汗,一張紅花刺繡毛巾被從肩到腳遮住他,他的皮膚卻乾燥如沙地。忽然間他的鼻翼快速翕動,嚼食般蠕動兩瓣嘴唇,睜開盲眼一抓,準確抓住了晏山的胳膊。

老張的手是冰的,他大叫著:「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聲音高昂且震顫,仿佛受了極大的壓迫而終於衝出束縛,五片指甲牢牢撓在晏山的肉上,晏山的汗珠掉在地上,炸開成刺撓的小球,他目視著老張一滴汗也沒有的塌陷的鼻樑,可以說這整張臉都扁平得過分,晏山從恐懼到平靜,這是一張將死之人的臉。而後聞到一股淺淡的尿騷味,從老張的下體傳來。

中風後老張再沒有下過床,他嘗試說話,即便表達能力如同三歲稚兒,舌頭被沸水燙過似的舒展不開,一字一字黏糊地擠出來卻不能拼湊成句,他看不見,只能聽,兒子從舊貨市場淘來老舊收音機,給他放音樂,紅色革命歌曲,他只能聽懂這類簡單直白的曲調,歌頌誰、紀念誰。每天遵醫囑吃止痛藥,哼唧聲才漸漸平息,要定時給他翻身按摩,處理排泄物,吃健康食物,通常他只吃幾口就堅決抵制,兒子兒媳輪番照顧,談不上悉心,總也馬馬虎虎地做著。

他冷寂的手掌漸漸失掉力氣,恐怕是最後的力氣,此後他的胸脯在抬升後重重地落下,再也起不來。晏山在他渙散的眼裡看到火焰纏鬥,他叫了幾聲「張叔」,老張回應了,他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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