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維搖搖頭, 神色哀傷地看著他:「我不願意明白。」
尹奉嘴角帶著笑,眼睛裡忽然精光大盛,仿佛從一個瘦小枯乾的老人,又變成了當年那個威勢赫赫的大璫。「你就沒有想過,論聰明機警也好, 聖上寵愛也罷,前朝汪直汪太監樣樣勝你乾爹十倍。可是他既然那樣厲害,為什麼西廠也維持不了幾年?」
方維便怔住了, 一時答不上來。
尹奉又笑了笑:「外頭那些大臣們, 也口口聲聲喊著為聖上盡忠。可是那些人嘴上這樣說,心裡頭可是拿自己當主人, 是一心想著和聖上共治天下的。歷朝歷代, 又不能不用他們, 所以……」
他說得有些快, 便卡住了。深吸了幾口氣,又悶悶地咳了幾聲, 嘴角溢出了些血沫子。
他用袖口慢慢地擦了下,勉力撐著笑道:「先帝處事,也是飛揚跳脫了些。」
方維的眼淚止不住,大顆大顆地砸在地上。「我乾爹是忠孝兩全的人,他……」
他又搖搖頭,對著方維道:「我們在宮裡頭做事,待人接物的時候,要把自己當奴才,可深思明辨的時候,又不能全拿自己當奴才,掌內廷權柄之人,舉足輕重,更加要慎重行事。芳兒,你還年輕,世上萬物,有陽必有陰。陽就是聖賢道理,陰就是功名私利。陰陽調和,才是通行的正道。時局所限,也不宜置重刑,興大獄。」
方維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肅然道:「所以太后、司禮監、東廠和文臣們,都不願意再設西廠。我乾爹的事,原不是偶然,對不對?」
尹奉道:「他撞見張壽年冒犯宮女,原是偶然。可若是真的重建了西廠,想要他的命的,可不光是張壽年這些人。汪直汪太監最後能得善終,那是他命大。馮時若是……只怕要千刀萬剮的。」
方維的眼睛都紅了,他咬著牙道:「爺爺,當年……真的不能放他一馬?」
尹奉看著他:「那天的板子打在他身上,我心裡也像油煎一樣,你上了高台,給我磕頭,我就想著,這或許是天意要救他一命,可是……最後還是來不及了。」
他默然地閉上了眼睛,急急地喘著氣。過了半晌,忽然又湧出一口血來,他歪頭吐在地上。
方維冷然道:「這十幾年來,你可有後悔過?」
尹奉呼出一口氣來,惻然道:「芳兒,在我這個位置的人,便是如走鋼絲一般,時時刻刻要提著小心。腳上略有些行差踏錯,便是萬丈深淵,死無葬身之地。這些年來,我心裡時時難過,可是後悔……也談不上後悔。」
方維的臉色鐵青著,整個人如泥塑一般,再也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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