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聽力、視覺短暫地失靈,但當他走出那個房間,一切又變得正常,嘴唇的開合重新恢復了意義。
「風太大了,把小區門口高壓線吹斷了,地上全是水,一個沒注意,人就沒了。」
「雷暴天,怎麼就跑出門了?」
「那家女人腦子有問題,男人拄著拐,走路都走不利落的,哪裡看得住……一下子人就跑了,跑去追,追到門口,看到人往水裡淌,嚇死了……想去拉,摔到水裡,兩個人都沒了。」
「兩個小孩啊,小的不到三歲……」
「造孽,真是造孽啊!」
……
犄角旮旯大的地方,這樣大的事情足夠讓街里街坊哀嘆上好幾年,任憑誰看到李霧山抱著弟弟走過狹窄的巷子,都會停下來示以同情的目光,或是長嘆一聲,或是說上一句「孩子可憐」、「造孽得很」。
待兄弟倆走過拐角,聚集的眾人便又要將那年酷夏的暴雨和電線的故事再說上一遍,如果身邊還有小孩,必定要拍著孩子的腦袋,狠狠叮囑「下雨天不許淌水聽到沒有」。
六樓的房子曾短暫迎來過李雨水的舅舅,他住進來的這三年對兄弟倆並無太大助益,只是家裡有個健全的大人,李霧山忙著打工和課業的時候,好歹有人能搭把手照看一下李雨水。
李霧山初三那年,舅舅開始早出晚歸甚至一連幾天不回來,平日裡的零工也不去做了。李霧山忙著備戰中考,連李雨水都託付給了劉姨,自然管不了那麼多。只是沒想到,他剛剛考完回到家,就被一群嚷嚷著找韓餘慶還錢的人堵在家門口。韓餘慶是李雨水舅舅的名字。
那一瞬間,李霧山的心情不是憤怒,也談不上悲傷,他只覺得好笑。
以前他想不通,別人說「造孽」的時候,說的是他早死的媽,瘸腿的爸,還是精神不正常的阿姨。這一刻他大約明白了,造孽的是他自己。如果不是前世殺人放火積了累世的債,造了不可饒恕的孽,這輩子總歸不至於如此。
他看著瑟縮抱著他大腿的李雨水,這孩子五歲了,抱著他大腿哭的樣子倒是和爸媽死的那天一模一樣,沒什麼長進。一大一小兩個小孽種,聚在一起,倒也挺合適。
那年中考他的成績是全校第一,班主任捧著榮譽證書找上門來,說余城最好的兩所高中,一中和實驗爭著搶他這個好苗子,並且願意提供獎學金。李霧山卻搖了搖頭,說要休學一年,轉臉和他去世的父親一樣,進了朝不保夕的黑工廠。
工廠里三班倒,李霧山一個能頂倆,工友們比他大上一輪兩輪的都有,聚在一起抽菸的時候都說沒見過這麼拼命的孩子。
昏天黑地的幹上大半年,到手的錢還了一部分債,給劉姨交了房租和李雨水的生活費,李霧山給跑到南方港口城市的韓餘慶打電話,說,回來吧,人家說不剁你的手了。
韓餘慶不頂用,但得讓他回來,因為李霧山要準備第二次中考。
第二次考下來,狀元的名號花落他人家,李霧山的成績雖然比一中分數線高出了幾十分,第一檔的獎學金卻拿不到了。那年他十六歲,比同齡的孩子都要大上一歲,乾瘦,又黑,胳膊上是少年人少有的虬結的肌肉,穿著從地攤里買來的十五塊錢兩件的 T 恤,肩膀像大人一樣寬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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