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又化作稀零的紙屑,在空中紛亂飛舞,像隨著春風散落的楊花。天書說。
「從今往後,疾痛將常伴於你身,直至你魂銷命殞,薪盡火滅。」
——
衛河之上。
一葉扁舟從天壇山上流下,在白浪間漂泊。岸旁的柳樹生了茂葉,碧枝搖盪,像落了一片濃濃煙雨。
天穿道長讓門下兩位弟子下山,去除大梁城中時而出沒的三屍鬼群。傳聞它們會在夜半更聲過後悄悄頂起十頁瓦棺,掘開墳塋,在街里垂手遊盪。有時更夫以為它們是醉漢,拿鑼槌敲它,卻會被猛撲上暴吸一頓精氣。翌日,人們便會在街旁發現一具軟癱的屍首,骨頭似被抽沒了,像一隻空落落的皮袋。
城裡有些傳言,說是近年的山向不利,山洪衝垮了近處的土山,四座泥丘立在了大梁四方,眾山的陰氣便如四方溪河般匯入城中。勢家手足無措,遣人四處奔走,邀了幾個道士來剪紙衣,敬土地神,可三屍鬼卻不曾少過,反而越聚越多。
祝陰領了命,和易情一同下山。他坐在船頭,百無聊賴,拿著新摘的樟木葉斷斷續續地吹請神調。
易情在他身後四仰八叉地躺著,時不時將書頁翻上一翻,這師兄看書翻得極快,書頁流水似的嘩嘩作響。祝陰不由得心頭有些焦亂。大師兄親口承認了自己是個妖鬼,祝陰在他睡著時摩挲過他的面容,只覺指尖觸及的肌膚光滑卻暖熱,像潔淨的釉瓷,不似個冰冷的鬼怪。祝陰心裡愈發迷惑不清,他該拿這師兄如何是好?
但他同時又覺自己仿佛得了反胃病,渾身冒起雞皮疙瘩。每每離易情近一分,喉頭、胸口便似哽噎著一塊巨石。厭惡仿佛蒿草,不知覺間已在心中生得老高。
「…嗚!」
身後突而傳來一聲呻吟。祝陰倏然回頭,卻發覺易情拋了手上書冊,捂著頭,在船板上痛苦地打滾。
小舟左搖右曳,綢子似的河面像被撕裂。易情忽而無端地哀號,一張臉雪一樣的煞白,捂著腦袋的兩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師兄…怎麼了,師兄?」
祝陰禁不住扶著船舷,往易情那處挪了幾步。心中的疑竇在悄然滋長,這是甚麼引他上鉤的奸計麼?可易情抱著頭,一迭聲地呻吟,下唇咬破了,滴下幾粒瑪瑙似的血點,不似是作假。
他湊過去,猶豫了片刻,抓住了易情的手,將人翻過來。易情的手心冰涼,像一塊石頭,卻又沁著津津的冷汗。易情勉強睜眼,墨色的瞳仁里倒映出一抹紅影。
「是害了甚麼病麼?可要吃甚麼藥?」祝陰蹙著眉,問。
紅衣門生俯身,靜靜地聽著他的息聲,一時無措。也不知這師兄是怎的了,突然在船上撒潑打滾。易情喘著氣,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忽而揚笑道:
「總算見著個有人樣兒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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