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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時候,祝陰回來了。他踩著霞光,身上卻全是深紅的血,一襲紅衣斑駁,像被灑上了墨點。農婦們見了他,恐懼地尖叫,祝陰卻置若罔聞,提著一串兒妖魔的頭顱,輕盈地在手裡甩動,哼著小調,像個天真的孩童。

這回他去了長山,那裡的農戶近來在穀場里被這些出沒的紅毛濃須怪咬傷,有不少農戶去廟裡跪拜求護佑。懇求聲傳到了雲峰宮,龍駒把活兒交給了仍在人間的祝陰,祝陰清早起來拜神君像時,望見香灰徐徐落下,無風自動,在五級階上拼成了幾個字樣:「殺荍怪」。

於是祝陰便動身前往,利落地解決了橫行的鬼怪。要殺盡天下妖魔才能再見神君,因而他很樂意。

今日他又離神君近了一分。祝陰在心中暗想著,臉上笑容愈發甜蜜。

可待他走到畫攤前,欲抬腳邁入棚中時,一桶涼水突而潑來,將他澆了個落湯雞。

易情提著水桶站在攤後,冷冷地道,「身上這麼髒,便別爬上我的床。」

三足烏和玉兔爬上他的肩頭,瑟索著點頭。它們夜裡和易情全都擠在一張羅漢床上,可不想被血腥氣沖歪了鼻子。祝陰先前霸道地將床占了大半,還在床頭放上了幾隻神君泥像,已叫它們怨聲載道。

祝陰神色暗了暗,可竟也強按下了火氣,冷冽而危險地微笑。畢竟棚子裡仍擺著神君像,是他考慮不周,可不能著一身污衣便去拜謁他所崇奉的神君。易情往棚子後一指,道:「那兒有口井,去汲了水洗淨後,再進棚來。」

酒肆的篝燈亮了起來,祝陰去了井邊,易情瘸著腳跟在他後面,監督他將自己頭臉洗淨。祝陰彎下身,移開井上石蓋,汲了一桶水上來,竟也不迴避,開始解衣衫。艷紅的明金緞袍垂落在地,玉石一般潤白的肌膚露了出來。

易情的眼像是被那大片的雪白灼傷了,他猛然捂眼,叫道:「你做甚麼!」

祝陰解下束髮的紅綾,似笑非笑地將臉轉過來,道,「祝某在做甚麼?自然是謹遵師兄的吩咐,將身上污血沖淨呀。」

「可…」易情一時結舌,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一抹緋紅已然攀上臉龐,他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你這是…傷風敗俗!」

那水井雖在棚子之後,可不知何時會有人來。易情捂著眼,指縫卻悄悄挪開了分毫。祝陰這廝第一眼看去像條柔脆的豆芽菜,可褪下衣衫後,卻也見得一身肌肉緊實,矯健如鷹,果真是天廷武官出身。分明是孟冬時分,他卻絲毫不畏寒,不打半個冷顫。

蹬去絡鞮,祝陰赤著足站在地上,用水瓢舀起水,往身上潑。他灑了一瓢,發覺易情仍站在一旁,便皮笑肉不笑道:「那師兄,您莫非沒聽過一個詞兒麼?」

「什麼詞兒?」易情問。

祝陰笑盈盈地道:「…非禮勿視。」

易情瞪著他,看他抽下覆眼的紅綾。那對金陽似的眸子露了出來,卻沒多看易情一眼。祝陰將綾帶扔進水桶里,再用手指捋淨,平緩地笑道,「祝某願將身心奉予神君大人,這身子也是屬於神君大人的。」

他抬起臉,濕漉漉的髮絲貼在頰邊,莞爾一笑:

「師兄,您再這樣盯著看,恐怕不合禮數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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