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情咬著舌尖,要自己不失去意識。他畫斷了纏在身上的巨石,拼命地鳧水,藏身於崎嶇的靈璧石之下。冷山龍在岸邊候了許久,他傷痛難當,靠著山石低低地喘氣,幾度欲要昏厥。
待冷山龍走後,他歇了片刻,用衣袖布片畫了傷貼,費力地裹在傷處。待上了岸,他幾乎用盡渾身氣力,這才順著遊廊走到戲台前。
此時他立於象王跟前,因失血過多而兩股戰戰,卻強撐著不倒。他在椅靠上坐下,交握著兩手,臉色淡然無瀾。
「姑丈人,別來無恙啊。」
「侄女婿,」七齒象王略定了定神,笑道,「瞧你怎地渾身濕漉漉的?見你姑丈人前,不必特地沐身的。」
易情咳了一聲,勉力微笑,「方才的話,小婿還不曾問完。既然召一次鬼王需耗去人世福氣,那我能問您一事麼?」
七齒象王撐著臉,用指節點著下巴,笑吟吟道:「請講。」
易情說:「凡世的『凶年』,是因你而起的麼?」
一陣寒風拂過覆雪的垂楊,穿梭在遊廊里,橫在他們之間。七齒象王噙笑,衣上的金絲如意紋閃著耀目的光。
「所以人世的荒年才會來得這麼快。」易情望著他,墨黑的眸子像兩枚極深的墨點,裡面仿佛醞釀著翻騰的怒濤。「不過十年,福氣便耗盡,人世只余凶荒。」
他想起十年前,災荒降世,天壇山眾人曾慘死於自己眼前。
七齒象王卻哈哈大笑,「十年前有凶年麼?侄女婿,你別含血噴人吶。召鬼王一事,與凶年毫不相干!」
易情只是冷冷地看著男人,目光仿佛兩柄利刀,刺穿了虛偽的誑言。
他總算明白過來了。十年前他瀝盡心血,便是為了阻止奪去世間眾人性命的凶年。而如今有人卻要重蹈覆轍,將天下置於禍亂之中。
「世上鑄神跡之道甚多,為何你要執著於召出鬼王?」
易情忽而厲聲問道,卻因牽扯到背上傷口,痛得眉頭緊蹙,渾身發顫。他忍著痛,怒火燒得更甚。
臃腫男人望著天,慢慢地道:「因為卑人…想教天廷知曉、要他們震動。」
「想要那群天廷狗官知曉,在鬼王面前,他們屁都不是。左不正能殺鬼王,會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強。而教養出左不正的卑人,又要勝於這天上天下的任何一人!」
易情冷笑一聲:「所以呢?你是想說,你不信神,只信人?」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要將人世攪得一塌糊塗?」
日光落在湖面上,像閃爍的碎銀。七齒象王搖頭,齜牙笑道:
「不,卑人不信人,也不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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