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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水波漫盪,雨針在水面上織出轂紋。銀杏葉層層疊疊,在他們四周打旋兒漫舞,兩人仿佛迷失在夢景之中。巨蛇橫渡衛水,嘶鳴尖利,擺騰的巨尾拍起騰空巨浪。

「你甚麼時候…知道的?」在親吻的間隙,易情艱難地低吟。「你不是…最恨憎我的麼?」

祝陰的動作似是略略一頓,易情仿佛看出了他心緒的膠葛。他既厭惡師兄,又崇敬神君,矛盾的情愫之下,他只得用驚惶的吻掩蓋自己的心緒。

浪花落下,濺起無數白露,落在河中時攪亂了一水的星沙。易情被吻得身軟意亂,臉如火燒,險些滑落在祝陰臂彎里。正在此時,唇上忽而一涼,祝陰突而放開了他。

「對不住,神君大人。」祝陰說,「您先行一步罷。」

易情氣喘連連,卻覺他神色不妙,總算抓到個機會開口,驚愕道,「你要去哪兒?」

「祝某要去替神君大人上刀山,越劍樹,窮碧落,下黃泉。」

易情伸手,一把抓住欲扭頭而去、卻搖搖欲墜的他,焦急喝道:「我才不要你做這樣的事!天壇山快到了,咱們一齊去尋師父,求她庇蔭!」

「來不及了。」祝陰卻搖頭。

他踉蹌著起身,巨蛇已飛躍至他們身前。如柱的身軀在水中狂攪,兩人面前已掛起如瀑水簾。

「神君大人,師兄。」祝陰向他回首一笑,「您在槐樹下稍候,祝某其後一定趕至您身邊。」

「這回莫要在天記府外等候,在天壇山月老殿前的槐樹下…請您等我。」

語畢,祝陰忽而騰身而起。紅衣在風中獵獵飄蕩,像一抹狂揚的血痕。巨蛇見他撲來,竟怯縮了一剎,旋即捲起鯨波鼉浪,嘶聲如九天洪雷震鳴。風翻白浪,河面綻開千片雪樣的水花兒,祝陰在雨中踏風前行,一剎間讓易情以為他是自山海中降世的君王。

祝陰倏地揚手,狂嵐忽而將易情與舟艖捲起,將他送往遠方。易情驚聲叫喊,卻見四方景物愈發遠去,他正高懸於空,凌雲而行。

狂風不知送了他許久,總算將他盪到天壇山下。易情爬上土岸,不安地遠眺。清風在他指間繾綣了片刻,又散得無影無蹤。他回望衛河,只見沙淨煙籠,極目之處一片寧靜。

易情猛地扭身,摸著黑往山上爬。陰風颯颯,蟲鳴寥寥。他安慰自己,祝陰是靈鬼官,定是個命大的主兒。可一閉眼,他仿佛又見到祝陰倒於血泊中,不成人形。

他摸回了觀中,山徑上的戳燈皆沒點,四處一片墨一樣的漆黑。朔風乾冷,林中送來枯敗之氣。易情摸出身上藏的銅錢,用寶術「形諸筆墨」畫了火摺子。

跑過寮房時,他忽覺不對,停下腳步。不祥的預感在心中醞釀,他走到牆邊漂滿浮萍的水缸里,顫著手往缸中探去。水如冰寒涼,他摸到了柔軟的藻荇,還有——

—— 一隻手。

剎那間,他寒毛卓豎,戰慄之情鋪天蓋地翻湧而來。雨變大了,他像被躁亂雨點捶打的一面破鼓,自口裡發出泣不成聲的悲鳴。他知道為何觀中不曾點燈,本該守門的迷陣子又在何處了。他許久不曾回觀,竟不知觀中諸人活得有千般苦楚。

與十年前的慘景一般,荒年降臨,迷陣子溺斃在了水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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