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棚里的棲處只有一張缺了半足的拔步床。祝陰將易情踹下床,裹著寢衣入睡。夢裡,天水如鏡,遠岫蒼翠,神君一身烏黑具服,面容朦朧在一片晦明中。祝陰欣喜地拔足飛奔,伸開雙臂環住他。神君的漆黑雙眸冷冽卻清和,如蘊山光水色。他方想歡欣地開口,卻忽覺唇上一熱,似有雨珠落了下來。
雨?夢裡怎會下雨?
祝陰猛然驚醒,流風倏爾散開,替他探明四周景況。月黑夜闌,夜梟咕咕鳴叫,他依然睡在邦硬的拔步床上,像貼著一塊冰。身上沉重,似壓上了一隻沙包。他猛一激靈,忽覺易情正騎在他身上,笑吟吟地舉著流血的指頭,望著他。
「師弟,你睡呀。」易情厚顏無恥地道,「還差一點,你便能在夢裡吃上夜宵啦。」
祝陰一翻身,將他裹在寢衣里,捆了個結結實實,怒喝道:「你爬上床來作甚?」
易情扭動著掙扎,像一條蛆。他爭辯:「這是我的床,我怎麼不得爬上來?」
「這……你……爬的不是床,是爬到祝某……祝某的身上!」祝陰臉上飄來一抹紅暈,他口齒打架,怒沖沖道。
易情說:「我怕你冷,體貼地覆你身上,替你暖床來了。」
祝陰沒為此舉感動,理所當然地大惱,叫道:「呸!誰要你貼著祝某!只有神君大人能同祝某肌膚相親!」
兩人在床榻上拳打腳踢,驚動了蜷在一旁的三足烏與玉兔。三足烏見狀,傲慢地叫道:「兩個蠢蛋!」玉兔亦咯咯地笑,學舌道:「蠢蛋,兩個!」
待鬧騰稍定,攤棚中塵灰瀰漫,桌椅傾翻。易情鼻青臉腫,祝陰臉上如遭狸奴抓撓,紅痕遍布。兩人忿忿地抵額,像要吃人。祝陰突而打了個激靈,問道:
「你先前是想做甚麼?餵祝某你的血?」
易情舉起指頭,笑嘻嘻道:「是呀,你是不是回心轉意了,要不要來一口?」
「祝某才不要這等污穢之物!」祝陰恨得磨牙,跳起來揍他,直將他打成了一隻大胖饅頭。
翌日。祝陰出了滎州,乘風往天壇山而去。他避開觀中人,入了草房。房中空寥寥的一片,樹影穿過組綬簾,落在地上,像一池碧水。祝陰往地上擺了一隻銀鍍金香爐,點著了混著榆皮粉的線香。香灰像雪般簌簌而落,在地上排出字樣:
「久疏問候,甚念大人。白石叩稟。」
天廷與人間通信時會常使這法子,借香灰以落字。祝陰開門見山,伸手撥著灰,在地上寫字兒:「白石,世間可有以血施授法術之妖異?」
煙氣似毛茸茸的鷺羽,結凝在一塊兒。過了片刻,香灰才緩緩傾落下來,在地上畫成了字樣:「白石有聞,落水鬼伺機化作流水,伏於河井中。若有人飲之,落水鬼即霸踞其皮囊,啖其五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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