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陰乘易情昏厥時探過一次他的魂心,發覺其魂心殘破不堪。斑駁的傷痕像雪花,一片片疊在魂神上,仿佛遭遇了這世間所有的苦楚。一個人馱著凡世間的一切苦難,力如何能支?但教祝陰吃驚的是,易情的魂心像一簇火焰,滾燙而熾烈,似比這世上所有的烈焰都要炙熱,宛若能灼穿這世間。
只要這火焰仍在燃燒,易情便不會死。於是祝陰放下心來,他將易情放在紅木羅漢床上,每日替其餵粥水、拭身。霜花落滿了天壇山徑,水墨般朦朧的遠山著上皚皚雪衣,素白的冬日漫漫無邊,但祝陰的心裡一直有著企盼,那企盼的念頭也如火焰般在他心尖上燃燒。
他在等待著師兄醒來,給一個他已等待千萬年的答案。
祝陰與無為觀人坐在山門前,吹著自百里之外拂來的涼風,品著自千里之外捎來的雪花兒,心思已然飛到了萬里之外。他仰起頭,紅綾在他腦後像水鳥的翅翼般飛盪。世界一片茫白,像裹上了喪幡,他在這棺槨般的凡世間靜默地等候一個足以教他魂神寧息的回答。
雪色如女郎身上披覆的薄紗,漸漸褪去。不知覺間,江山艷麗的春色現於人世。春風裡結出桃李,煙雨中綻開杏花,天壇山碧波搖漾,花兒像彩錦,堆滿山間。祝陰下山去黎陽縣裡尋些龍腦冰片、樟樹段兒和小良姜做香枕。他聽說用這法子做出的香枕有醒神之效,心裡念著說不準能讓師兄醒來。
春花像絮子一般從樹梢垂落下來,綺麗如雲霞。美艷的花兒間坐著個俏麗的人影。秋蘭坐在水岸邊,解下木笄,散開烏髮,就著水打了皂莢,開始濯洗髮絲。她擰著發,抬起頭來時,卻見水岸邊的岩穴里緩緩淌出一個影子。她的眼隨著那影子的出現越睜越大,像一對兒銅鈴。一隻著雲履的腳先探進她眼帘里,旋即是素白的信衣下擺。
最後,她分明望見,本該不省人事的易情正笑吟吟地立在春光里,微笑著看著她。他一身潔白,像冬日裡最後一抹未化淨的白雪。
「神仙哥哥!」秋蘭騰地站起來,將濕漉漉的髮絲甩過肩後。
易情踩著水中的卵石,向她走過來。水花晶珠似的迸濺,卻在將要及身時被漂游的墨跡消弭。秋蘭驚奇地瞪大了眼,她發現易情頸上的鏈子不見了。
「你醒啦,」秋蘭舌頭像打了結,「祝師兄將你搬回來後,已過了好久罷?你一直睡到現在?」
易情點點頭,「先前累著了,休息了些時候。」他環顧四望,「祝陰呢?」
「他下山去了。已去了一個時辰,約莫不一會兒便回來了。」
易情和秋蘭一起在水邊坐下,他們望著雪渣子在潺潺溪水裡融化,看著綠障似的柳絲起舞。秋蘭眨著眼,問他,「你和祝師兄是舊識?」
「是,」易情微笑著點頭,「已認識許久了。」
「許久是多久?」
「是你能想像到的……最久的時候。」
秋蘭聽不懂,她別過腦袋,她能想到的最久的時候是十年,易情和祝陰看上去都很年輕,似乎經不起更長的年歲消磨。她用手指撥弄著紅泥,輕輕道:「真好呀。你倆是故交,我阿娘說,十年的故交有時比親爹娘還要親。我就沒有這樣的人在身邊,從來是孤仃仃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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