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到水邊,用皂團就水抹面,以青鹽蘸柳枝潔口。他一直緊閉著眼,像蚌殼一般絕斷了外界的光景。最後他拿起放在苔石上的紅綾,緊緊地捆縛住了兩眼。
他回到石穴中,此時天色已然大亮,石隙里流下溪水一般的日光,婀娜的柳影在石壁上婆娑。祝陰在明暗裡穿行,最後走入一片黑暗。石壁上貼著的紅紙如在暗色里靜靜燃燒的一團烈火,其上寫著「九天司命,高禖神祇,心假香傳,敬奉供養」。
祝陰走到紅木書台邊,卻發現那兒放著自己的降妖劍。他拿起劍,只覺那分量像一片鴻毛。將劍拔出鯊皮鞘一看,卻驚覺劍刃已經齊根斷去。是甚麼時候斷的?他回想起和冷山龍、清河在左府廝打的三天三夜,興許在那鏖戰中降妖劍已如冰一般脆弱。對斷裂的降妖劍的憂愁忽而煙消雲散,他將劍收好,放回書台上,想道。那又有甚麼關係呢?他如今再不必斬妖除魔了。
祝陰點了白檀香,用巾子抹淨神像、供桌和燭台,用鑲金剪兒折去琉璃寶瓶中的枯蘭花。裊裊的煙氣里,他虔誠地拜叩。喜悅像潮水般漲上心頭,他歡欣地想:
他的神明終於回來了。
提著褡褳,走出石穴,穿過如雲修竹。天壇山林色濃翠,像未在宣紙上鋪開的青琅玕。左不正在古榕巨樹下扛著玉嵌刀等他,少女英姿颯爽,肩腿流利,宛若青松。左不正見了他後,笑道:
「早呀,師弟。」
祝陰微微挑眉,說,「祝某還沒將你認作師姐呢。」
左不正咧嘴一笑,「認不認是早晚的事兒。如今天壇山上只余你一個刺頭不認了。兩位師父、迷陣子、秋蘭、烏鴉和兔子都認了,你也早些投降罷。」
祝陰聽著她這話,忽而覺得疑惑,像是榫頭和榫眼對不上一般。他問:「只余祝某一人?那祝某的師兄呢?」
左不正奇道,「甚麼師兄?你不是無為觀里最大的男丁麼?」
紅衣少年一想,也覺有理,點了點頭。他開始像走一條路一般回溯自己的記憶。他想起他是天廷的靈鬼官,為了殺妖鬼而現世。他降世後穿著百結鶉衣攀上天壇山來,央求微言道人收他作弟子。迷陣子那時已在觀里了,他打趴了迷陣子,得意地當了師兄。他是無為觀里最大的一個,他才是大師兄。
左不正望著他,看到笑意像藤蔓般攀上他的嘴角,忽而道,「咱們何時啟程往浮翳山海?」
「如今已辰時了,早些動身為好。」祝陰說,「只有祝某與你兩人麼?」
左不正點頭,「只有咱倆。一個貌美如花的師姊,一個陰險毒辣的師弟。」
他們正說著閒話,迷陣子晃悠悠地過來了。他懷裡揣著三足烏和玉兔,身後跟著天穿道長、微言道人。無為觀里的人列作一隊,為他們送行。迷陣子將幾隻面脆油香的胡餅用紙包好,遞到他們手裡,說,「大師兄,師姊,一路小心。」
兩人接過餅兒,左不正笑嘻嘻地問,「甚麼餡的?」
祝陰說,「祝某猜,這餅兒沒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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