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心自天際墜落,落入那嬰孩的胸膛。從此以後,那男孩兒便與眾不同。祝陰看著天書中的嬰兒,悲哀如漠漠夜色,蓋滿心頭。那是他的神君,卻是不曾與他度過紫金山中九千餘年歲月的神君。如今的神君如一株初生幼苗,需由他澆灌培護。
少司命曾說,生人與死者註定永隔陰陽。祝陰本以為生與死便是這世上最遠的距離,如今他卻發覺最遠的距離並非是一人碧落,一人黃泉,而是神君在書中,他在書外,他們永不可得見。
「神君大人。」望著天書中的那幼弱身影,祝陰羽睫低垂,「祝某會在此護佑您長大。」
想了想,他又悲哀地添上一句:
「哪怕是在天書之外,在沒有您的世界裡,我會永遠守望著您。」
痛楚卻如藤蘿瓜秧,悄然攀滿心房。祝陰望著文堅,便似看著水中月、鏡中花,那般的教人艷羨,卻終是遙不可及。他時而泣血哀鳴,在散亂的天書中將自己緊緊摟起。一個念頭如屍腐上的鴉鳥,久久盤桓心頭:
神君已死,他在少司命的天書上所寫下的這條新生命,真是神君麼?
世人有言,人便如一隻精麗瓷器,回憶、記憶便是那瓷片,若是失了一二片,那便已不完滿。如今天書中的文堅與往時的神君全然不同,更無與他相伴的記憶。
他們二者,難道並非一人?
每每念及這一點,祝陰便覺百般折磨。他一面希冀著新生的神君可少歷些苦難,一面又絕望地察覺唯有經疾苦磨礪,方才可成就與他相逢時的神君。文堅是文堅,神君是神君。
目光移向天書,祝陰望見光陰已流轉至大淵獻之歲,雨淹十日,汪洋浩漫。土龍出江,浮屍多如蟲蟻。天壇山亦遭此患,茅屋藥圃被盡皆衝垮。
天壇山上一片狼藉,浮木枯枝宛若斷肢殘臂,被泥覆著。無為觀中人因肚飢而去了兩位,其餘人皆面有菜色。飢餓是一場可怖的瘴霧,不知覺間便已籠蓋四野,奪人性命。
在一個細雨清晨,文堅忽而拾掇了荊筆、麻紙,背起書篋,踏出天壇山門。他泛舟攀山,一路歷雪雨風霜,終至崑崙。登上六千級天磴,玉虛宮仙子見他鶉衣百結,眉頭大蹙,道:
「來者何人?」
文堅微笑:「我是來討官兒做的。」
他身量不高,雖一身麻葛,卻仍打理得利落乾淨。鴉黑髮,新月眉,點漆眼,像一桿竹一般挺在殿中。
玉虛宮仙子的臉皺作一團,舒開來時卻帶了刻薄的笑:「你這小郎君,好生無禮!崑崙玉虛豈是何人皆可闖之地?中天星官要的仙童已然選畢,你請回罷!」
祝陰望著天書里的一切,無奈地嘆息。他知接下來會發生何事,文堅雖被那玉虛宮仙子低瞧,卻有磨而不磷之心,執意要做星官。於是他在玉虛宮中叩首長跪不起,額前膝下血紅一片,有金甲天將瞧他志堅心定,終是不忍,央請玉虛宮仙子將他收歸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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