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吉古麗虛弱地朝他微笑,「等不起……禿鷹,好些。」她別過頭,仰望著帳頂。「禿鷹吃了我,飛上天去,我便能先見到姊姊。」
胡周聽得心痛,含糊地搪塞她,走出帳子,夜裡在火堆邊怔愣。他狠狠捶自己的腿,暗罵自己不是男人,後來轉念罵自己不是人,竟教天穿道長去行那鍘刀刃似的天磴。那少女雖道行深厚,卻不過芳齡二九,半大不大。正懊惱時,寒風裡捲來一陣驚恐喊聲:
「不好,不好!胡周,天磴上,有人!」
胡周聽了這話,便像脊樑上遭了一棍,屁股下受了油燙,趕忙爬起來。睜目遠眺,卻見阿克阿洪撐著木杖,青蛙一般跳過來。阿克阿洪口齒如被糍粑黏住,半天才滾出一個完字。
「是,天穿,道長!」
這下胡周真覺天塌下來了。他六神無主,胡亂揀了些療傷金津,裹上件皮袷袢,提著馬燈,隨著阿克阿洪往山上跑。白雪雰雰,棉襖子一般包著石塊,風卻冷極,連血都要被凍凝。
跑到天磴左近,卻見半空里的天階上淌著血。一個人影倒在階上,一動不動。
胡周仰首望去,只見漫天風雪裡,少女癱落天磴上。雪花像漆,漸漸點染她的眉睫。密密匝匝的銅鏃刺在背上,像將她變作一隻刺蝟。
「天穿!」胡周心中大震,惶恐地喝道。阿克阿洪卻已搶先一步,拄著木杖上了天磴,可不過行了十步,便如謁神明一般跪下來,渾身顛抖。原來是力竭得很,且骨頭遭電劈似的打戰。再抬起臉時,胡周驚見他臉龐生了些細紋,竟似是老了十歲。
原來若未守一存思,煉那身中正炁,上天磴便與用胸膛去撞英吉沙刀一般。阿克阿洪受不住天磴,連滾帶爬地墜下來。胡周略學過些道術,可不過走了百步,便周身痛得似在車輪下碾過一番。
「怎麼辦?怎麼辦?」阿克阿洪急得如無頭蒼蠅。「七百級!我們和神女,有七百級!」
七百級天磴。胡周目測後略略一估算,心跌至腳底。他手腳並用,再上十級,只覺是攀著荊棘向上,在刀尖上爬動。血落下來,教他似蓋印璽般在天磴上落跡。阿克阿洪在下面蚤虱一般亂跳,叫道:「不能上!不能上!」
胡周自然知不可再上天磴,他爬過百級天磴,便成了血人一個。再爬百級,顯是覺得臟腑萎減,人似沒了氣兒,乾癟作一層皮。他鼓起最後說話的氣力,大吼道:「既不能上,誰去救人?我不上天磴,還有誰上天磴!」
他的臉皮似投進了石子的池塘,轂紋層層疊疊,漸漸浮現。於是忽而明白了,像他這樣的凡人每越百級天階,便會喪失十年壽命。
雪花飄下來,棲落髮梢。簌簌抖落時,卻不見青絲顏色,徒餘一片霜白。
阿克阿洪在地上遙遙地驚叫:「胡周,胡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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