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周拼勁氣力,扯住昏厥不醒的少女的衣角,往下拖拽。他發覺少女眉心擰著,像打了個解不開的結,手搭在腹上。
待下地後,阿克阿洪跑過來,愕然地說,「胡周不見了!」
胡周咳嗽著,說:「瞎說甚麼?我不是在這兒麼?」他一開口,卻嚇到了自己,聲音蒼老得過分,嗓子眼似被砂紙擦過。腰似蝦子一般躬著,乾柴一般脆硬,直不起來。
阿克阿洪說:「十八歲的胡周不見了!」
風雪縱橫肆虐,如玉龍狂舞。少女遍體鱗傷,雙目緊闔,正依在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懷中。
七百級天磴,足消磨人間七十載年光。
那老者抬頭,咧嘴一笑,分明是少年頑性的笑容,卻在一具棺材瓤子似的臉龐上浮現。
「胡說八道。」他說,「八十歲的胡周不還在這兒麼?」
第十一章 孤舟尚泳海
雪戾風狂,千里一色。
天穿道長醒來後,第一眼便瞥見一個厚實的影子坐在床前,如一座小山。
「胡……周?」她迷糊地發問。雲松枝梢的雪撲撲砸在氈帳上,像山崩石落。帳中溫暖如春,泥盆里燒著火,橘瓣似的暖光隔絕了帳外的冰天雪地。那影子回過頭來,卻回過了一張遲暮的臉,雪髯如拂塵般垂落下來,天穿道長定定看了那人影半晌,改口叫道:「不,你長得不像他。你是他爹……他太公?」
那人開口道:「胡周沒有爹,也沒有太公,我便是胡周。」
風雪如天洪而傾,氈帳戰慄不已,朔風似刀,自遙遠寒極破空而來。一剎間,兩人無言相對。天穿道長凝望著那皓首蒼顏,那臉龐雖老邁,卻能辨得出年輕時的形容。心口沒來由的悶塞,她闔目道,「……我是在發夢罷?這定是在夢裡。」
那老頭兒淡淡地微笑,「是啊,這一切若是夢,那該當多好。」
可即便是夢,也定然是個噩夢。胡周從一位篤厚少年變作老蒼之人,而她自天磴上墜下,鱗傷遍體,且已結珠胎,可他們當初的心愿卻似竹籃打水一場空,全然不曾實現。
雪大如拳,砸在帳頂,也似一下下地擊在心裡。天穿道長復睜眼望他,良久,方才說,「你為何會變作這般模樣?好端端的一個人,怎就變作了糟老頭子?」
「我還想問你這話哩。」年邁的胡周道,「好端端的一個人,怎就變作了六甲娘子?」
老者的目光落下來,正落在天穿道長微隆的腹部上。天穿道長會意,平靜地道:「我遭送子之神少司命阻攔,她不願我過天門,便往我腹中平添一孽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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