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周雖這樣說,卻慚愧地低了眉眼。他未將他們離去之事告予回紇人聽,他們如今似過街老鼠,將灰溜溜地離去。
「快是多快?」
「回到中土,少說也要數月,你且安歇著,莫要操勞了。」胡周說著,忐忑不安。
天穿道長又隔著板壁問,「你實話與我說,你信我還能上天磴麼?」
一剎間,胡周的舌尖被釘住了似的,許久,才艱難地道,「信。」
風乾而冷,吹得他不能呼吸,沉默良久,車輿里的人輕輕地道,「既然如此,為了你,我便也信了此話罷。」
禿鷲漫天盤旋著,天不知何時已在晨光里染作了海濤藍,鷹影如飄蕩海里的藻荇。阿訇念經聲像細浪一般打過來,胡周望見遠方的氈帳頂上掛著白布,是有人下葬時才會掛的白布。
雪峰慢慢地退後,被他們甩下。胡周忽而看見道旁跪著兩列人影,脊背上蓋滿了雪,像小小的圓石。
他一驚,險些要勒馬。
「霍西!」這時,有人抬頭,連聲呼道。亦有人口中低喃,在嘰里咕嚕地說些難懂的話。胡周掃了一眼,目光掠過一張張熟識的面孔,依然沒有塔吉古麗。他驚見那件艷麗的紅裙卻已穿在了另一個女孩兒阿娜爾的神色。那女孩兒頰邊掛著淚,淚花變成了冰碴子,一粒粒往下落。
那葬禮是為塔吉古麗而辦的麼?她重病已久,終是未盼來他們上得天磴,鑄成神跡。胡周一片恍惚,幾欲墜馬。
天穿道長在車輿里低聲問道,「是甚麼人?」
「是崑崙山下的回紇人。」
「他們在說甚麼話?是在怪罪咱們成了天磴腳下的殘兵敗卒麼?」天穿道長喘著氣,虛弱地道。
「不,他們在說,」胡周喃喃道,眼似吹久了風,又澀又痛,道。「——『願光芒永遠照亮你的前程。』」
太陽升起來了,光在遠方一路鋪陳,蔓到他們腳下。雪河燦燦發亮,地上似綴滿碎銀。險峻山壁間,晨曦從狹徑里擠進來。墳塋似的大地上,木車迎著光,慢慢駛去。
第十二章 孤舟尚泳海
飛雪如玉蝶,漫天展翅。
木輅車下了崑崙,在西海土地上印下長長車轍,車印一路向南,伸入朝歌黎陽縣。
日升日落,暮去朝來,待那風塵僕僕的小木車入了黎陽時,雪已染白了驅車老者的鬚髮,風颳彎了他的脊樑。
天穿道長睡在車輿中,安靜地闔眼,如一隻蛹中蠶蟲。數月以來,她愈發荏弱,常捧腹痛吟,且常身脹、易吐逆,昔日英姿煥發之態已然不見。有時她蹙眉伸手,欲以掌擊腹,被那老者瞧見了,老者便會大驚失色,慌忙牽住她的手,大呼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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