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可?這腹中逆子礙我,本就是不該有的命,留他又有何用?」天穿道長淡淡地發問,然而眉間卻似燒著燎原怒火。
那老人咬牙,道,「你也是學道的人,莫非不懂那最平白的道理?若要那幼胎是人身中之物,便似三屍一般,若要溫養,需得耗神損行,連道行都一齊被其吃去。你將它打死,落下一塊死肉,那道行不是徒然損耗了去?在那之後,你修為陡短一大截,休說五重天,連崑崙的頭頂都摸不著!」
「你既如此說,那我若將他完完好好地誕下,我的道行不也被他吃了麼?吃下去的東西,如何再讓他吐得出來?」
胡周支支吾吾,嘴巴里似含了塊石頭。他想到了一個慘無人道的法子,那便是將那嬰孩誕下,再將其作藥引吃下。可他亦知天穿道長的心是肉長的,怎能會行此邪舉?
他戰戰兢兢地將這念頭與天穿道長一敘,罷了,問她道:「將尚在湯餅之期的赤子生吞活剝,你能做出這等豺狼之事麼?」
出乎意料的是,天穿道長平靜地點頭:
「可以。」
向著頓口無言的胡周,她說:「因為我是修習無情道之人。」
胡周頓時如在油鍋上翻煎,舌頭燙口,「方才那話,我胡謅的!只有野人尚才吃人,咱們得王風教化,才不做這等事!總而言之,你不許害自己。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總能尋到法子解決這小孩兒的。」
他這樣一說,天穿道長才作罷。然而那恚恨之情卻是有的,她時而撫著隆起的腹,目光冷厲,如在摸著一顆瘤子。
生神滅情道如危傾之廈,漸漸在她心裡鬆動了。情愫的種子悄悄發芽,將要開出忿怒的花兒,結得怨恨的果。
回到天壇山裡的無為觀,蛛網已織得斗大,清水牆的灰漿縫裡生了青苔。鏽跡從觀門腰串木上的鐵釘一路生長出來,陽光也似生了鏽,落在地上,斑斑駁駁。胡周掃淨了山房,將天穿道長攙了入內。他佝僂著背下山,月洞門裡圈進了一片寥落冬景,老人拄著藤杖在茫茫白雪裡遠行,像一粒即將被浸散的墨點。
胡周到了天壇山腳下的黎陽鎮混日子。
他是個大騙棍,常行那寄銀拐逃之事,裝作那販緙繡、皮張的富賈,誘得些欲詐其錢財的年輕奸徒前來,教他們將銀兩存在自己身邊,往後歸還行囊時,卻悄然將順袋中金銀換作瓦片木石。
頭一二回,他倒也騙得順溜,只惜當時有一名喚張夔衷的書生正撰一冊《鼎刻江湖歷覽杜騙新書》,竟將他事跡納了入內。在那往後,他設的騙局便似水裡搓起的浮沫,遭人一戳便破了。加之其年老體弱,一把老骨比天壇山上的荊梁屋還破,拔足開溜也跑不快,遂時不時被人逮著,往水腫的臀上貼一二個腳印。
胡周累得如犁田老牛,成日裡呼呼喘氣。一把糟亂鬍子綴在下巴上,像蹭亂的黃花地丁。一身褐布衣裳沾滿泥巴,如從糞溝里爬出一般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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