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至,文堅在靈官殿裡點起燈,研好墨,在黃符紙上落筆。他畫了幾張淨天地解穢咒,貼於觀中。穢氣猶如霧瘴,漸漸散去。
他欲用墨術將斷瓦殘磚復原,可望了一眼順袋中寥寥無幾的銅錢,苦不堪言。於是文堅持筆置辭,在字冊上又畫了些服五神符咒,作了篇禳婚解煞疏,打算拿這些符紙下山去賣。
臨下山前,文堅去茅屋裡看了一眼。小泥巴蹲在牆角,額抵在膝頭,嗒焉自喪。他已不進食水兩日,憔悴得如一具骷髏。
文堅走過去,蹲在他身前,捧起他的臉。
「昔日是誰說了,哪怕是有人往我嘴裡塞死耗子,讓我吃泥水,我也得笑出來?現在倒好,你倒先哭喪著臉了。」
小泥巴雙目無神,口唇乾裂,怔怔地望著他。文堅伸出兩指,按住他面頰,輕輕一提。
「笑一笑,只要笑了,悲傷苦痛便盡皆不見了。」
斜陽爬上鶩背,夕暉鋪滿衛河。
文堅背著行篋下了山。他走到山腳,卻見一個著赤袍長須的老頭兒正坐在石階上,翻著圖冊看,卻是福神。見他前來,福神撐著藜杖站起,神色卻有些為難。
「小娃娃,你下山來了,想必是已除了游光鬼罷?」
文堅直直地盯著他。「您一早便知游光鬼在此山上,卻還讓易情去親手除他?」
「若不是你們去降治游光鬼,那鬼反而不得安息。如今天從其願,他見到了故人最後一眼,老拙想,此事雖對你們殘忍,卻是最好的結局。」福神嘆息著,從袖中取出一張淨天地咒,交予文堅,「這是老拙畫下的符,你往後將其貼予觀中罷。咒文為『內外貞利,福祿延長』。如此,觀中穢氣便當滌淨,老夫也好降福於此地。」
文堅禮貌地打躬,收下符咒。他與福神相伴,往山下而去。
他在山下搭回了書畫攤子,學著小泥巴一般畫符籙、賣字畫,只是他的字極寢陋,仿若長蟲,旁人見了那字兒,倒覺心門作嘔,不敢來買。福神也陪著他叫賣,一個尊貴的一品大仙,每天如京巴狗一般跟在人後頭討好地笑,只求賣得一二張符籙,文堅將此景收入眼中,只覺好笑又心酸。到了夜裡,他們便捲鋪蓋入橋洞,湊合著同叫花子睡上一夜。
如此過了一二月,天壇山上的小泥巴方才從悲傷中醒過神來。
他是星官,不進食水亦不會死。如此算來,他竟在那黑魆魆的茅屋裡呆坐了數十日,猶如行屍走肉,對外界一概不聞不問。
茅屋地上留著張字跡張牙舞爪的字條,他此時方才慢慢爬起來,撿起字條來看,是文堅留給他的,講的是文堅下山去掙修繕樓觀的子兒了,要他多留心些自己。
跌跌撞撞地出了茅屋,他忽覺耳目一新。天壇山依然風暖日麗,衛水熠耀,燕子努翅,銀魚跳波,幾株楊柳亭亭立於岸邊,如裊娜女郎。
天壇山春景依舊,只是不見故人。迷陣子故去後,此處更發如一荒冢。悲傷如酒,在他胸膛里酵釀,越久越醇。
小泥巴下了山,走到黎陽鎮上。他踉蹌著走過喧鬧街衢,賣地軸兒的走販,形態各異的簽舉麵人兒,棕黃飄香的蔗糖稀,踢毽子的姑娘們,他仿佛走在畫中,一切如故。畫卷的盡頭,他看見了一個寒酸簡陋的書畫攤子,卻有不少花枝招展的女客聚在前頭,格格地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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