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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堅從瑤池裡爬出,身形清瘦而蒼白,如一桿將傾之竹。他環顧神霄,只見赤地千里,儘是荒煙蔓草。他走了一周,紫宮已無人,夯土台周的木樓層疊倒坍,如被大水衝垮。走到一處朱地樓府,望見灰燼里有一豎式花帶牌的匾額,被攔腰截斷,拼起來是「天記府」三字,於是他便知這裡是他要尋的地方了。

走進去瞧了瞧,那樓里燒得一片漆黑,有些文書、邸報、畫影圖形和藏書的紙頁散在灰里,星星點點,酒室里的齊中酒、猥酒罈子爆裂一地,隨著時光流逝變作惡臭。

天書是由司命掌有的簿冊,並非所有在天廷里的紙頁都是天書,文堅走了一圈,天書的影子卻不見零星半點。可他也並非一無所獲,他在府外的灰堆里尋到了一粒種子,小而黑,圓溜溜的,像一枚棋子,他知這是槐種。文堅刨了坑,將其埋下,靜待其吐翠之時。天壇山上亦有連綿槐樹,其根扎得極深,夏時濃蔭大片。看見槐樹,他便會想起無為觀,想起小泥巴。

文堅在毀損的天記府里定居了下來。

他身上一直珍惜地揣著那枚寫著「文易情可鑄神跡」的天書紙片,那興許是天地間僅餘的天書。靠著那片天書殘頁,依著在凡世時讀過的畫冊的記憶,他漸漸重建起天記府來。他以血肉作代價,畫出曲沼方池,以斑竹斜釘門木格,設好屏門、儀門、廳事,府堂里置一紫檀木平頭案,一張天然木銅包活足桌兒,上鋪藍地織金緞,堂供放上望春花,整肅潔淨。

文堅也試著在天書上寫字兒,喚醒小赤蛇,然而不論如何落筆,字跡皆會游散。他灰心短氣,心想,難道自己真無緣再與小泥巴相見?

在神霄之上草木生得極快,仙槐開始抽芽,僅幾日便亭亭如蓋。文堅在府里設了書齋,在其中以天書修葺九重天。這工作枯燥乏味,還要以自身血肉作代價,可謂痛苦連延,然而目光一觸及那修好的前廳後堂,窗外高低聳立的殿閣樓宇,他又忽覺寬心:若小泥巴醒來,便會得見煥然一新的神霄天。

歲月如流,時光如窗前過馬,不知覺間,九重天已歸復火燒前的模樣。

天城九經九緯,道闊七百二十尺,台榭林立,中有閣道相接。雲霞如錦,虹霓似橋,氣勢磅礴。文堅時常在休暇時踱步四看,思索下一步應修繕何處。

這一日他行至瓊花宮,卻忽見木閣上閃過一個黑影。正吃驚時,那黑影已從樓上一躍而下,燕子似的輕巧落在他面前。

那是一個窈窕少女,著一身荷蓮紋翠裙,系蕙草絛帶,方桃譬李,嬌妍動人,只是一對柳眉緊蹙,文堅認出她是曾來過中天宮的少司命。她見了文堅後叫道:

「喂,你怎麼在這兒?」

文堅一愣,他以為九重天上已無活物,伸手摸了摸少司命的臉蛋,卻覺溫熱有生息,這才恢復往時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兒,道,「熱的。」

少司命被他摸了臉蛋,像奓毛貓兒,尖叫道,「廢話,老娘是活人……活神仙!」

「我還想問你這話呢,你怎麼在這兒?」

「我本來就在九重天上!你以前見到的是我下放的魂神!你不是中天宮裡的那登徒子麼?怎麼如今卻爬上來了?」

想到攀上九天意味著何事,她話也說不利索了,變色道,「莫非你……你是鑄得了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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