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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沉默了片刻,旋即如狂飆駭氣般響起:「不肖子!褦襶無知!方家奉侍的聖上只有一位!方家世世代代——丹心赤血,只為白帝聖躬!只有白帝——只有白帝!」

屋宇都仿佛被這吼聲震動,塵土撲簌簌下落。那聲音激憤之極,間雜咳嗆氣喘聲,仿佛說話人在裂胸喋血。方驚愚睜大了眼,低下頭,心有餘悸。他知道爹只效忠於先帝,故而為官家所不容,然而這等大逆之言落入耳中,確是教他前所未有的驚心駭膽。

可再一望蕪雜的庭院,他又輕聲嘆息。方家已然寥落空寂,哪怕是這樣犯上作亂之言也已無人去聽。

寂靜持續了許久,窗外又開始下起紛紛揚揚的小雪,像飄落的紙灰。

咳嗽聲再度響起,那一串或緊促、或稀零的聲音如一根即將崩斷的琴弦上奏出的樂音。許久過後,那聲音嘶啞地道,「憫聖啊,過來罷,讓爹好好看看你。」

方驚愚沉默了片刻,膝行著過去,跪落在床前。一雙乾瘦的手自紗簾里探出,如枯枝般撫上他臉頰。眉眼、鼻樑、口唇,那雙手摸到後來,愈來愈顫抖。

「你不是憫聖,你是誰?」聲音戰慄著發問。

「我是……驚愚,方驚愚。」

屋內陷入一片可怖的死寂,唯有檐下的護花鈴在風裡清脆作響。

突然間,紗帳里爆發出一陣極淒烈的大笑:「驚愚!你是方驚愚!憫聖呢?他在哪兒?」

「兄長……方憫聖已於八年前故去了。」

「扯謊!你在扯謊,憫聖怎會死?是誰殺了他?用的什麼刀?什麼劍?他的屍首在哪兒?你說謊!說謊啊!」悽慘之極的叫嚷仍在繼續,那隻乾瘦的手突而伸出簾來,如鷹爪一般抓住了小柜上的藥碗,狠狠摔在了方驚愚臉上。方驚愚垂頭,藥汁在臉上流溢,瓷碗在地上碎裂,又是毛骨悚然的一響。

「滾!方驚愚,你給我滾!誰許你踏入這家門來的?你一輩子也不許回這處來!」

在外頭候著的老婦聽到了這響動,趕忙入屋來將方驚愚牽走。

老婦見了他的狼狽模樣,甚是心疼,從袖裡翻出手巾給他揩拭頭臉,道,「公子,對不住吶,是老身疏忽了。近來老爺瘋症日篤,該是老身去送藥的。」方驚愚搖搖頭,說,「無事。」

他心裡清楚,爹從來都是這樣對他的,往時如此,現時亦然。

老婦牽著方驚愚去了祖先堂,堂里似是時時有人清掃,潔淨無塵。供桌上置一青花海水紋香爐,一青白釉香盒,香案前放著一束白茅。方驚愚給祖宗們敬了香,一個個牌位拜過去,拜到一人的靈位時忽而動作一僵。

那是他兄長方憫聖的神主牌,栗木所制,趺方四寸。那牌位安靜地佇立在其餘靈位中,不染一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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