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憫聖也是硬氣,直視琅玕衛道:「那位子本來就是要予我坐的,提前坐坐有何不可?他是我弟弟,俗話道『兄弟如手足』,我若不管他,便似教我自斷臂膀。你若要教他跪著吃飯,那我也只好跪著了。」
說著,他便將木紅漆椅拉開,撩衣下跪,脊背仍挺得筆直,如傲雪欺霜的翠竹。
琅玕衛眼見此舉,赫然而怒,眼裡紅得似有火燒。他道,「好,好。方憫聖,你很好!」
男人拂袖而起,踏步離去。他年輕時於沙場上遭了一劍,正恰劃破腳筋,往後便跛著一條腿。然而另一條好腿落步的氣力極大,發出山搖地動似的聲響,走過的每一塊水磨石磚上皆隱隱現出裂痕。
自那日以後,方驚愚便在膳廳里有了一席之地。他能坐上一張低矮的小藤心椅兒,捧著飯碗吃飯,再不必趴跪於地。琅玕衛似是默許了這一舉動,然而每每他出現在膳廳之時,男人的臉便會冷下幾分。
方驚愚的日子雖過得依然惴惴不安,但卻有了轉機。方憫聖授他以二觀法門,以氣觀、神觀調心,以修身定心來使炁自然貫遍周身。方驚愚按著這法子勤加操練,摔得渾身烏青,口齒崩裂,雖極是艱難,卻終能搖搖晃晃地站起行步。方憫聖又將他帶到溪邊,踏水下暗石而行,方驚愚常墜入溪中,作了落湯雞。然而他有一股驚人的刻苦勁頭,能走的路愈來愈長了。他那虛孱的脊背漸而挺直,如勃然新發的幼苗。他也曾期盼地向兄長問道:
「哥,我什麼時候能像你一般走路、揮劍?」
方憫聖卻擺出一副嚴肅模樣,答道:「光是貫炁於骨,尚是不行,支撐不得多久。若想長久行動,還得再想法子。」
「那該如何是好?」
「約莫還要打一副骨架子,嵌到皮肉里去。不過這法子甚是痛苦,你先練練以炁貫筋罷。」方憫聖道。方驚愚打了個激靈,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卻也仍勇敢地挺起胸脯,「痛又如何?我也能忍得下來!」
看著他逞能的模樣,方憫聖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腦袋。
府里的日子孤寂,得閒的時候,方憫聖便會帶著他偷偷翻越院牆,去往府外。府外的一切皆教方驚愚感到新奇:掛滿字畫的席棚、以紅漆杆圍起的茶社、黃穗子的紅燈籠、飄香的五香扒雞……外面的世界便似一張斑斕大畫,看得他眼花繚亂。他緊緊地牽著方憫聖的手,仿佛方憫聖是他的南針,因此他才可不致迷失。
他們爬到山上,從坡頂眺望遠方。山上盛開著一片赤箭花海,針樣的花片直刺向天際。此時正是春光駘蕩之時,花海熱烈盛開,如天邊夕曛。
方憫聖看著那花兒,道:「赤箭花便是蓬萊的血,是受了一代又一代仙山衛鮮血的澆灌,方才從土裡茁出的花。」
方驚愚遠睞那花海,心中湧起一股奇異的衝動。他只從破洞的窗紙里望見過這種花,赤箭花不分寒暑和地處,在蓬萊各地盛放。
「爹也想讓我們成為仙山衛,承襲琅玕衛之名,然而確是有些急於求成了。」方憫聖接著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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