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被捉走了一年,便活活受了一年的折磨。他低頭望兄長的雙手,十指不全,身上滿是瘡疤,慘絕人寰。
方驚愚站在那兒,渾身顫抖。突然間,正室槅扇處傳來一聲巨響。琅玕衛披毛散發,拖著一條斷腿,自房中狂奔而出。才一年的光景,他便從一個魁健漢子被熬成了一副髑髏架子,眼窩深陷,顴骨高凸。他見了那擺於蒲蓆上的屍首,忽撕肝裂膽地高叫一聲:
「憫聖唷——」
雖辨不清屍首的容顏,然而那臉上確留著虎爪之痕。琅玕衛撲下去的一剎,一片綠頭烏蠅嗡嗡地飛起,仙山吏們掩鼻向後退去。然而男人卻不顧血污,拤著方憫聖的身子,痛哭流涕。「誰害的你?誰讓你變作了這副模樣?我要殺了他!殺了他們啊!」
男人用腦袋用力撞著石磚,每撞一下,便飛濺出一片血跡。
那被他摟在懷中的屍首軟綿綿地垂下一隻手。而在那隻手上,方驚愚望見了一物。
一隻黃澄澄的假玉扳指套在半截指根上,被血染得發黑。
他忽想起昔日的光景,那時恰逢生辰,方憫聖將他送的這隻玉扳指套在手上,愛不釋手,笑容似和風暖日,與他道:「謝謝你送的這扳指,我會永遠帶在身邊。」
突然間,突如其來的悲慟似一股尖刀直劈開心房。方驚愚雙膝一軟,跪落下來,捶地痛哭。
他聽見自己的悲泣聲、嘶吼聲,在胸腔里如潮水震盪,又在風裡同琅玕衛的嗥鳴相疊。
於是他在那一日始知,原來人悲痛欲絕時發出的吼叫,竟是如出一轍的。
————
夕陽剪出了遠方樓台的輪廓,一切籠罩在沉沉的暮色里。飛鳥在紅光里盪過,轉瞬即逝。
方驚愚坐在廊里的椅靠上,默默無語。他看見仆侍們將癱軟的琅玕衛扶入房去,仙山吏們將屍首搬到府中的小坡垴上,依然陳列著,不許人前去掩埋。他們說,昌意帝有令,不得讓暴君遺孤得到安息。
他望著殘敗的府院,忽而感到深深的迷茫。
兄長故世,他那將兄長救出的心愿已然化為泡影。可若論替兄長報仇,他還太過軟弱,並無與仙山衛一戰之力。
往後他要因什麼而活?
玉印衛的言語再一次迴蕩在他耳畔:「去想清你究竟想要什麼罷!」
方驚愚踩著夕陽,惘然地出了府門。天邊的光焰漸漸被烏雲吞沒,石巷是冷淡的青灰色,唯有一束黯淡的金光從拱道里湧進來。幾串紅燈籠里已在隱隱跳動著燭火,像將熄的炭灰。
他一邊抹著淚,一面慢慢地走著。突然間,他跌了一跤,胸口被硬物硌得發痛。他忽然再忍不住,在無人的巷道里慟哭失聲。
為何他這一生不幸之極,生來就得不到爹娘愛護,天又不眷顧他,要將憫聖哥從他身邊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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