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事,分明身邊睡著的不是兄長,而是一位疑犯,他卻無由地感到心頭略寬,方驚愚深深嘆了一口氣。這段時日,他記掛起方憫聖的時刻愈發頻仍了。為一掃心頭陰霾,他索性不去多想,閉眼入眠。
然而一閉眼,夢裡依然處處是方憫聖的影子。他夢見猗猗翠竹間,兄長把著他的手,與他一起拉開竹木小弓;百日紅盛放的庭院裡,方憫聖背著他,一齊追逐穿花蛺蝶;馬廄之前,方憫聖取出羊骨管,放在口邊奏起一曲《離別難》,聽得他潸然淚下,不知是為曲哭,還是為兄長流淚……晨光熹微,方驚愚猛一睜眼,發覺自己睡於榻上,早已淚流滿面。
他爬起來,狼狽地抹著淚,心口依然刀割似的疼,再一望身邊,楚狂已然不見。街上傳來頭陀打鐵板的聲音,晨起的時候到了,楚狂約莫已去燒火灑掃了。
方驚愚在榻上靜坐了一會,等著心中的鈍痛漸息。然而正在此時,他卻聽到了一陣樂聲。
那樂聲淒清冷寂,便似一捧沁涼的山泉水,潺潺淌入耳中。方驚愚震愕不已:這是《離別難》!
他慌忙起身,也不及披衣,倒踩了鞋跟奔出房去。他認得那是一陣淒婉的篳篥聲,似涼風太息,老柏擊葉。那熟悉的曲調和方憫聖當年吹予他聽的一模一樣!
樂聲似從院裡傳來,方驚愚氣喘吁吁地趕去,然而卻不見人影。不知何時,那篳篥聲也停了,梧桐樹搖曳著一樹青蔭,沙沙作響。方驚愚環視四周,悵然若失。
他是在做夢麼?因太過思念兄長而生出了幻覺,聽到了夢裡的樂聲?
他忽瞥見小椒和楚狂伏在井沿邊,兩隻腦袋頂在一起,交頭接耳,嘀嘀咕咕。他慢慢地走過去,淡聲問道:
「你們在做什麼?」
小椒抬眼,一副驚慌模樣,又瞪著楚狂道:「咱們好像將桶跌進井裡啦!」
楚狂說:「今兒我想打水的,不成想那井繩老了,竟斷了開來,把桶落進去了。一會我尋條竹竿來將它撈起便是了。」
方驚愚嘆了口氣,搖搖頭,走開了。
兩人望著他心不在焉的背影慢慢遠去,直到瞧不見了,方才鬼鬼祟祟地再湊作一塊兒。小椒壓著聲道:「楚長工,你快將那骨管放回去!要是扎嘴葫蘆發現咱們在這裡偷吹他的寶貝笛子,咱們非得被他用杖子擀爛屁股不可!」
楚狂這才從袖裡取出一隻羊骨管子,擦了擦,撇嘴道,「這叫篳篥。」
「管它叫甚呢!」小椒說。她見方驚愚時常寶貝地帶著這物事,看著似樂器,卻又不曾聽方驚愚吹奏過,便唆楚狂昨夜趁其熟睡時竊了來。沒想到這楚狂看著胸無點墨、全無禮數,吹起篳篥來卻得心應手,樂音行雲流水似的淌出。她又不禁讚嘆道,「說起來,楚長工,你真會吹這玩意兒呀,好得似仙宮裡的樂工了。你學過麼?」
楚狂撓了撓頭,說,「不曾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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