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說,她不恨父皇,也不怪皇叔,泉下泥銷的骨,人間雪滿的頭,是緣不到。她說她只想看著朕好好長大,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然後帶她出宮去。
「朕答應了,卻沒做到。」
梅硯環著宋瀾,隱約覺得手背上落有一滴淚水,覺出來懷裡的人正微微顫。
他不忍宋瀾再說,只好自己開口問:「我記得,太妃身殞,與前太子云川差不多是一個時候,聽說……是因病?」
「不是病。朕那時候才六歲,實在太天真了,想著雲川太子死了,自己就是父皇的獨子,他會不會來看看朕和母妃?可是父皇沒來,徐清縱卻來了,朕躲在門縫後頭看,眼睜睜看著她命宮人用一根白綾,勒死了母妃。」
「太子云川喪禮,民間禁嫁娶三年,朕的母妃死了,只有一張告示。宮妃周氏,因病故去。甚至沒人知道她的名,沒人知道,她叫周晚涼。」
宋瀾說到此處,梅硯便已經全明白了。
宋雲川死了,先皇一時無所出,若要立太子就只能立宋瀾。徐清縱自然不願意這樣的事情發生,便勒死周晚涼,殺母、奪子。
從此以後,宋瀾是當朝太子,徐清縱卻還是太子的母親。
懷裡的小羔羊究竟是從什麼時候把自己偽裝成一頭狼崽子的,他終於知道了。
只是沒想到,那份真相,竟是那樣的鮮血淋淋,如利刃一般割著他的心,一刀,又一刀。
「青冥……」
梅硯滿眼心疼地看自己懷裡的小小帝王,他才二十歲,卻已經被這無情的世事折磨成了這副模樣。
周晚涼在的時候,他也是母親手中的嬌嬌子吧。
哪怕不受先帝的待見,哪怕日子冷冷清清,可白天爬了樹也會有母妃細心地為他擦拭指甲縫裡的污泥,天氣轉涼的時候也會有母妃替他拈好踢開的被子。
周晚涼死的時候他才六歲,六歲的孩子知道什麼呢,他卻承受著那樣的苦痛,一路走到了今天。
要在先帝面前裝乖巧,要在徐清縱面前裝孝順,要在闔宮上下裝著桀驁不馴,哪怕最初遇到梅硯的時候,他都在竭力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穎指氣使的少年。
人們都說當今的帝王手段狠辣,可又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的?
用一張冷冰冰的外殼把自己裹了十幾年,用一張狼皮把自己的絲絲寸寸都偽裝起來。
不能示弱,示弱就會被人欺。
不能服軟,服軟就會被人騎。
沒有人告訴他,你可以盡情地展現你內心的柔軟與淳善,你可以不必恨的那麼痛苦,也可以不必裝的那麼涼薄,你的身後有燈,那盞燈會一直照亮你。
梅硯覺得,他們真是像極了。
他們一個背負著家族一百三十四口人的冤魂,一個揣著自己母親慘死的沉痛記憶,或者隱忍,或者預謀,最終手刃仇家,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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