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相信他還能做什麼。

不管曾經怎樣驚才絕艷，如今的蘭若珩也不過只是一個瞎子。一介凡人，在亂世中有如草芥，即使僥倖躲過戰火，最幸運的結局，也不過是苟延殘喘地了此殘生，這就是她對他最後的期待。

從前每一次面臨死亡，他都機緣巧合地被某種力量拉扯住。童年時他在恐懼中掙扎，少年時他在虛幻的美夢裡憧憬，如今他還是活了下來，而仇恨是遠比其他感情更有力的東西，像蛇毒一樣噬咬著他的心，流進他的每一滴血里，支撐著他熬過了上千個日夜。

絕望與痛恨浸泡在鮮血中發酵為烈酒，他就在空無一物的黑暗裡等待，等待再見到她的一天，那一天一切終須有個真正的了結。

悟出以心為目的法術時，已經是六年之後。

再度踏足開封的土地時，這座曾經如夢繁華的城鎮已經化作一片廢墟。

大洪水之後就是大疫，僥倖留下一命的百姓也病死大半，生者流徙別處。城池早化荒蕪，白骨亦被黃土掩埋。蓬斷草枯，風悲日曛。鳥飛不下，獸鋌亡群。

三年前，黃泉之水自此倒灌。開封一夕之間徹底毀滅，消失在黑暗深處的妖君也再無一絲蹤跡。

而這一切他都沒有看到，那時的他也看不到。

他失去了這雙眼睛，直到兩千多個日夜以後，才能以奇特的法術代替雙眼，而這時荒蕪的曠野上只餘風在低回。

在他到來之前，一切都已經結束。

這一年春來時，京師已換了新的主人。

明廷掘開了黃泉之門，固然將妖君葬送，可是也親手摧毀了中原的最後一座重鎮，自此朝廷已然無險可守，只能坐視闖王一路揮師北上。闖王秘密調開主力，冷眼旁觀盟友沉入血河，隨後坐享其成。他順利占領了京城，然而本該成為他大本營的地方已經化成一片白地，闖王的皇位坐了不過幾個月，就被入關的清兵一路擊潰。

那場大洪水是地上三位君王的末路，妖君沉入血河，崇禎煤山自縊，闖王死於流亡，不過是時間早晚。

一個時代已經落下了帷幕，如今京中已是清朝順治元年。

再次看到日光的時候，太陽之下已經恩仇盡泯。

一條路尚未走盡，可是路的終點已經變成了一片虛無。沒有親人，也沒有仇人。

她奪走了屬於蘭昀的一切，而如今，蘭若珩存在的意義也已經不在了。過去的聲音還在每日每夜糾纏著他的夢魘里徘徊，而她已經死了，無論他今後是痛恨還是思念，她都永遠不會知道。

幕布上，提著雪白燈盞的皮影人在曠野里無聲地行走。

光影幾度變換，像是幾輪日升月落，而他不停地走，仿佛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只是為了走向天地間不知何處的遠方，直到體力不支，跪在蒼莽的原野上。

日光寒，衰草短。月色苦，天霜白。<="<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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