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昀搖了搖頭,「我記得。你久居邊境, 看夠韃靼燒殺劫掠恣意擾邊,便十分仰慕蘇侯風采, 也想親自守邊,護家鄉父老周全, 奈何百無一用是書生,最後只得向太祖請命,甘願做個監軍……」
他悲憫地望向長街血書。
「可是不過三十年,同樣慘遭凌霸的百姓跪在你跟前,你卻心硬如鐵,所思所想儘是如何鎮壓他們以粉飾太平,再不復當年的俠義熱血。」
「人若血冷,同五毒臭蟲何異?」
蘇訓冷不丁插上一句,叫高勤越發難堪。
三十年,足夠改變很多事。
也包括改造一個人。
他已然習慣神宗的處事邏輯。
甘願在龐大而僵化的國家機器里做一顆循規蹈矩的鉚釘。
即便心中仍存一絲星火,卻也難燃腐敗潮濕的內里。
錦衣衛很快到場。
繡春刀一出現,長街登時陷入恐慌。
顧雲恩沒想到一個刑部尚書竟執拗如斯。
他喘著息,撐起麻痹的膝蓋,踉蹌著向人潮中心涌去。
有人卻趕在了他前頭。
高勤只覺一道溫熱液體濺上脖頸,濡濕他須髯。
他愕然望去,就見方才還在哭訴的老嫗已然舍了兒子骸骨,正揮舞著手臂向他撲來。
她的胸前,一柄長刀橫貫,帶出血沫碎肉。
高勤甚至看見她傷痕累累的心臟,猶在做垂死掙扎。
噗通——噗通——
老嫗最終力竭,摔倒在他身上。
耳畔是嘔啞的嘶鳴,「狗官,狗官,我詛咒你們全都不得好死——」
血沫噴涌在他衣襟,染紅緋色官袍。
老嫗拼死,卻也只在他胸襟留下一個骷髏般乾柴的手印。
人群中不知是誰,憤懣呼號。
「豺犬當道,民不聊生!天道好輪迴,你們穿著百姓鮮血染成的官袍,就不怕報應嗎?」
「不,不是的。」
高勤本能地反駁。
大寧官秩,一至四品著緋色。
這是聖寵,是尊卑,是他們作為朝廷命官的尊嚴和底線。
「不是?高守朴,莫要自欺欺人。
是你將官袍生生穿成血衣。」
秦昀淡漠道,「若定要流血千里,才能換回你良知,那今日長街誰也不會退卻!可高尚書,血透青石當真是你想見嗎?你當真要做那樣的官嗎?」
高勤舉目四望,眾人皆如老嫗。
額頭鮮血淙淙,滿眼視死如歸。
那一剎那,對生死的敬畏,終于越過對神宗的畏懼。
他佝僂著放平老嫗未冷的屍身,嘶啞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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