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天成帝面前毫無為官者、為老者的尊嚴,說著說著便涕淚不止,拿衣袖擦去,聲音也幾度哽咽。
邊哭邊說,邊覷天成帝的臉色。只見高高在上的帝王容色平淡,黝黑的眼珠子不知落到何處,總之是沒把他看進眼裡,手裡撥著串綠檀念珠。
湯沃與天成帝為臣多年,還算了解帝王的習慣,便知對方嫌他的認罪哭訴無聊,已經是不耐煩了。
果然,天成帝開口,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此事,你督辦。若再有其他,拿你是問。至於柳歇,蠢不可及,你費盡心思留他做什麼,玩耍逗樂當猴看?」
聽得湯沃滿心苦意,但面對天成帝,他完全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只能認下這一茬,捨棄愛徒,等日後回報給生事之人。
很多人鄙夷他性情軟弱,皇帝說一不二,湯閣老只能喏喏應聲,不發一詞,他手下諸人中也不乏這樣想的。因為只做天成帝的應聲蟲,很多官員格外看不起他,認為他毫無為官的風骨。
風骨?那是什麼?
自古主弱臣強,主強臣弱,皆是如此。天成帝御極十六載,極擅權術,將朝堂牢牢掌控於手,三罷首揆,就連李夢柳那樣的名臣也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誰敢說他半句不是?
湯沃是兩朝老臣,親眼目睹十六年前的宮變夜。
那夜先帝駕崩,火光沖天。大皇子的人堵住宮門,包圍太極殿;太子則持聖旨遺詔,端開國玉璽,其舅父大軍陳列京師。二龍相爭,至你死我活之態,四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各懷鬼胎。
當時的天成帝,被先帝厭棄的十一皇子還只是個口有疾的孱弱少年。
也就是那一個父厭兄鄙,任宮女太監折辱的野狗皇子,殺掉了所有兄弟,坐上血雨腥風的無上龍座。登基不過兩年,平掉諸皇子之亂。
這樣的皇帝,一個徹頭徹尾的權力怪物,他要什麼文臣風骨?
他不像易積石老匹夫那般剛硬,說什麼「治天下者惟君,亂天下者惟君」*,不自量力,要節制皇權,乃知天成帝早視老匹夫為鼓譟的野猴,權當看一場猴戲。
他能在閣老之位上久坐,能庇佑身後人,不正因為天成帝需要一個人和易積石打擂台,不讓朝堂過於平靜嗎?而他湯沃聽話,不迂腐,正是用的最順手的那個。
他一旦生了勞什子風骨,等候他的只會是天成帝無情的掃蕩。
「陛下之命,臣謹記。」
湯閣老緩緩起身,走出太極殿。時近黃昏,涼風徐徐,送來酒香。湯沃循著酒味望去,見一名青衣內監隱在檐廊的陰影當中,手裡托著一盤瓷亮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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