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繡見她推辭了,不再強邀,只笑說:「下回我到姐姐宮中坐坐,姐姐不會煩我罷?」
她眉目濃麗,笑靨如花,既這樣說,稚陵也不好說什麼,只笑了笑,輕聲應她道:「長日無聊,程妹妹來宮中走動,自然極好。」
回承明殿路上,臧夏跟泓綠兩個卻都格外好奇:「娘娘,我們都瞧見鍾世子了,聽說鍾世子也是宜陵長大的……娘娘認得他嗎?鍾世子風神俊秀,真真好看!」
稚陵一怔:「不、不認得。……」
臧夏說:「除了陛下,我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
稚陵笑了笑,沒有接話。
回到承明殿裡,卻沒什麼胃口,坐在窗邊,小廚房裡端了飯菜來,臧夏勸她說:「娘娘,胃口不佳,好歹也用些,否則哪有力氣打理後宮瑣事,還要侍奉陛下。」
稚陵臉色泛白,眉目雖纖麗姣好,卻顯得像一款易碎的細白瓷瓶,瓶身描畫的花樣子固然好看,可已有了細碎的裂紋,若是用力一捏,再怎麼好看,也會碎成一地。
她將就用了些飯菜,索然無味,倒是倦怠,本想練一支曲子,看到上回被她撥斷的弦,尚沒有接好,又失了興趣,只干坐在羅漢榻上,小案上攤開一本書,她撐著腮,垂眸發愣。
眼前卻莫名地又浮現出,她兒時認得的那個清秀孱弱的少年。
那時候,宜陵還不曾下大雪,——她還不曾家破人亡。
那年夏天,剛下過一場雨,雨霽初晴,她抱著小竹籃出門去采梅子回家釀酒,石塘街臨水,水邊有一棵生長了許多年的梅樹,梅樹正對一間院子,院門不常開,裡頭住著誰,她也不知道。
梅子樹枝繁葉茂,梅黃時節,滿樹果實成熟,奈何她夠不著,雖然費力踮腳,甚至搬來石頭墊著,也摘不到她看中的那幾隻梅子。
背後響起陌生的少年聲音:「小心——我替你摘吧?」
她回過頭,看到一個身形瘦長的少年,衣衫雪白,眉目清雋,皮膚很白,像是病態的白。他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
他比她墊了石頭踮著腳都要高,輕易地抬手扯住了梅子枝,摘下好幾顆熟透了的梅子,放進她挎著的小竹籃里。
她笑著向他道謝,他又默不作聲地回到院子裡,關上門。走路姿勢,略有跛腳。
後來端午佳節,娘親帶著她親自上門,給人家送了點自家釀的梅子酒。這個少年身邊似乎只有一個照顧他起居的啞巴,也許因此,他自個兒也沉默寡言。
不過他接受了她們送的梅子酒。娘親說他看著怪可憐的,要是過節冷清,不如到家裡來吃飯。
這個少年也沒有如她想像中拒絕。
他去她家吃飯的時候,還送了她一套筆墨紙硯,還有一本他自己謄抄的《宜陵夢錄》。他看著不像什麼有錢人,這套筆硯卻都是名貴之物,哥哥那時打趣她說:「瞧瞧,我們阿陵一看就是讀書的料,旁人送我只送什麼瓜果蔬菜,送你都是湖筆徽墨。」
永平七年的春天,那個院子無聲無息地又空了。她去摘梅子的時候,也再沒看到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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