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那個在他出生之後,鐵口直斷他將來要做鰥夫的塵芥和尚,還說了前半句,此子將來必有大作為。
先帝本不喜歡蕭貴妃,蕭貴妃出身高貴,母族是荊楚世家,而先帝最愛的皇后家世則弗如遠甚了。皇后生了兒子,先帝立即將這兒子立為太子,捧在掌心裡寵愛非常。
然而,那年意外跟蕭貴妃生下即墨潯後,法相寺的塵芥和尚偏偏預言說,這孩子未來有「大作為」。
皇子的大作為,自叫人懷疑他將來要坐上皇位。
先帝始終忌憚這句尚未應驗的讖語,認為乃是太子的威脅,加之蕭貴妃母家勢力龐大,不得不說確有此可能,最後先帝決定,在即墨潯八歲時,趕他去了懷澤,離上京城十萬八千里遠,以此確保太子將來順利繼承皇位。
這一遭,叫年幼的即墨潯不得不與母親分離,蕭貴妃不久便病逝在了西園,天人永隔。
現如今即墨潯當真奪了大位,那塵芥和尚的前半句預言,可謂一語成讖。
但如今他已圓寂。
遙想幾年前,即墨潯殺回上京城,殺出一片屍山血海時,正也是春天,驚雷滾滾的數個暴雨夜。
她那時被安置在了館舍里,惴惴了數日,只知館舍外是一片腥風血雨,依照他的叮囑,絕不踏出館舍半步。
那一夜,雨勢瓢潑,他渾身血色,在滾滾雷聲里,踉蹌踏進館舍昏昏燭光里。鮮血和雨水交織,滲透金甲的每一處溝壑縫隙。隨他踏進屋中,血的腥氣極快蔓延開,將她這屋中淡淡的蘭草香一下子覆蓋住。
他一臂挎著他的銀槍,槍上血跡斑斑;另一臂提著一隻明黃色衣袍做的包裹,滲著濃艷的血。他俊美的眉眼稍抬,啞聲笑問她:「稚陵,你猜這是什麼?」
雨水澆透了他,烏黑髮縷纏在蒼白臉上,那雙黑沉沉的狹長眼睛,疲憊到了極點,卻強睜著,甚至眼中含著點得意的笑。
她知道他一直血戰,現在能回到館舍見她,必然是事成。
可當她見他幾乎是支持不住地踉蹌了一下,還是不免心頭後怕,若是不成,謀逆便是死罪。
她連忙扶著他坐下。
金甲碰出泠泠聲響,他渾身冰冷,身量挺拔,她使盡了力氣才扶得住他,好容易坐下來,低頭只見殷紅的血從門口一直蜿蜒到她腳下。
不知是誰的血。
對於他這一問,她搖搖頭,心裡卻有了些猜測。大約是他很討厭的他那個太子兄長的人頭。
他頓了頓,分明極其高興,正要打開那包裹給她看,想了想,動作暫停,說:「算了,你見到了,晚上要做噩夢。」
他到底還是沒解開明黃衣袍做的包裹給她看。她只見它在滴滴答答滲血。
他累極了,隨意地把銀槍擲在地上。隨著鏘的聲響,他不顧身上還穿戴金甲,也倒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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