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逐漸朦朧。
琴聲息去,桐山觀主一語點破他最後的幻想:「施主,令夫人已死。」
溫熱液體再也忍不住,滾落眼眶,啪嗒滴在了懷中人的臉頰上,他探手胡亂擦拭,她臉頰冰涼,只被這幾顆淚染上些溫度,卻極快冷去。
身體裡緊繃的那根弦啪的斷裂,隨後,被他刻意忽視的記憶,潮水般紛至沓來。
那日在密雪紛紛中,他趕到承明殿時,四下是一片哭聲。
臧夏說,娘娘難產,一天一夜,小皇子都沒生下來,……娘娘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哪知道血崩了!便……便撒手人寰了!
他一直在逃避,可這個時候,無法再逃避了,他只得面對慘烈的事實。
她已經死了。
他已自我欺騙了四十六日,此時此刻,心髒才遲緩地絞痛起來,痛得他喘不過氣,猝不及防,喉間腥咸,哇的一口鮮血,灑在地上,稠艷得不像話。
蕭瑟風雨聲漸次入耳。
也是這時,心中滋生出的悔意瘋狂蔓延生長。
那時候,她在涵元殿中,目光萬分淒楚地望他,告訴他,她也想做皇后,做他的妻子。她問了好幾遍為什麼,他都沒有理。
他有他的顧慮和籌劃,他想,若立她為皇后,任旁人虎視眈眈,難道等著第二個即墨潯,在將來某一日,如他曾經做的那樣,殺到上京城裡麼?
他甚至傲慢地想,他雖然喜歡她,但他是堂堂的皇帝,想要做什麼,不用她管。
她落寞離去,似乎從那日起,便對他淡淡的了。
他忍著不去看她,卻沒忍住,可那一夜他到承明殿裡,她卻喝得酩酊大醉,醉中,她大約認錯了人,將他認成她哥哥了,萬分歡喜溫柔;等她發現是他時,所有歡喜一掃而光,只剩下了淡淡的諷刺。
他拂袖而去,接著數日,她再不曾似從前一樣,早間來給他送羹湯,晚間來陪他看摺子。這滋味讓他難受,空落落的難受。
他下決心要適應,絕不要再依賴她,期待她。就在他以為,自己能輕易放下、不再在意她時,那條鮮紅的紅絛被呈到他的面前,頃刻間令他多日努力付諸東流。
他拿著紅絛,在殿中徘徊踱步,屢次想燒了它,屢次又沒有。他該去質問她,為什麼隱瞞她和鍾宴曾經相識之事,難道是怕他生氣,責怪她麼?——是了,他的確會生氣。一口氣悶在心中,無可宣洩,兩日後,愈積愈盛,他要去找她問個明白。他想,他只是氣她對他不夠坦誠,……
她在作畫,畫上筆觸,令他想起了上元佳節夜裡,鍾宴所繪的整牆花燈上的山水。
她點頭承認鍾宴是她的意中人。
那是否代表著,從前在宜陵,他們青梅竹馬長大,曾經一起讀過各種各樣的書;一起摘青梅果,釀青梅酒;鍾宴曾經手把手教她畫畫,他們形影相依;在某個上元夜裡,她親手寫下這祈願的紅絛,祝願鍾宴能封侯拜相……
只是想像,已叫他心頭酸疼。
他不甘心,問及自己,她卻淡淡說,他們只是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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