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瑜下意識就想冷笑,可那一點笑剛要逸出口,心底就湧上無限的悲哀,最後,到底咬緊了嘴唇,將話筒重重扣回到電話機上,走了。
她實在是太累了,從接到墜機的噩耗,到此後對喪禮的種種安排,事無巨細,都是由她全權掌控操辦。直到今天,追悼儀式的前一天,大事小事都已落定,沒有什麼需要忙的了,反倒生出一陣茫然。
白瑾瑜什麼也不想,毋寧說直到現在,她都來不及去想些有的沒的,只一心撲在白齊盛的喪禮這件頭等大事上。
如今萬事具備,就差明天的追悼儀式了,也許是繃緊的神經一下放鬆了一半,那些或者擔心或者揪心的念頭反倒趁虛而入,要在夢裡攪得她不安寧了。
白瑾瑜睡得不安穩,虛晃的夢境裡,一下是坐在書房裡的父親,把銜在嘴裡的菸斗拿在手上沖他虛虛地點著,似乎就是他去重慶前的那一次談話,白齊盛很和氣,也很滿意,說他為有自己這麼個女兒感到自豪。
夢裡的場面越清晰,那下意識的悲傷就越劇烈,白瑾瑜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雙無形的手惡狠狠地攥著,也許它攥得再緊一些,自己也就驚醒了,可偏偏就煎熬在那悲痛又未醒的邊緣。
下一秒,那畫面一轉,又變成白齊昌並吳桂芝兩張兇惡的臉,兩人的嘴唇一張一合,像是在低聲咒罵;隨即又成了柳世新的臉,只是那臉上的神情是白瑾瑜從沒見過的,輕蔑又趾高氣揚,視線自上而下地睨著她,仿佛在說——
如今,可是我把你踩在腳底下了!
白瑾瑜心頭一震,急喘著氣從床上坐起身來,迷糊之間看向窗外,只見素潔的月光自窗簾的縫隙間投射進來,在她蓋著的被子上落下白慘慘的一片月色。
她怔楞地看著,重新歸於這萬籟俱寂的環境裡,意識到夢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壞的是,好的也是,突然心中大慟,痛哭起來。
白瑾瑜自認做起事情遊刃有餘,不過是迄今為止沒有遇上過真正的大事,真等到大事臨頭,一樣是殫精竭慮,手忙腳亂。她嘴上不肯服軟,心裡卻不得不承認:不必說蔣伯伯了,就是蔣牧城,沒有他從旁相幫,不知要出多少亂子,碰多少壁。
如果你知道這些,爸爸,你還會覺得我更勝過男子,並以我為驕傲嗎?
想到這裡,仿佛白齊盛四平八穩的聲音又響起在耳邊,但她知道不能夠了,她永遠不能再聽見父親的聲音。
白瑾瑜捂著浸滿眼淚的臉,極力也抑制不住嗚嗚的哭聲,這在她是從未有過的脆弱狼狽之相。
她不住地自責又自問:我做得好嗎?是否令人滿意?有沒有哪一處沒留意到的紕漏會招人非議?最要緊的是,父親......
一想到這個稱謂,白瑾瑜又是一陣揪心,他已經走了,自己還能為他做點什麼呢?唯有這一場喪禮,若是還辦壞了,自己怎麼對得住他?恐怕從此以後,都過不去心裡這一道坎。
這樣想著,從那自責自問的背後,又生出渾厚的責任之感:是了,是了,事情還沒辦完,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白瑾瑜深吸了口氣,拿袖子將臉上的淚痕擦乾,又緩緩將氣吐出。興許是哭過一場的緣故,積壓的情緒得以發泄,反倒覺得整個人輕了不少,頭腦也不再是混淘淘的了。
她又做了一次深深的吐息,想著明天就是正式的喪禮,要養足精神,不能出錯,緩了緩神後再次躺下。
她已做好了極力去入睡的準備,不料輕易就落入了睡神之網。迷迷糊糊之間,似乎又墜入夢境,這一次,竟是白齊盛就站在眼前,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肩膀,那意思,仿佛要將千斤的重擔交託與她,可神情卻是很釋然,很滿意的,倒像是一種答覆——
你做了所有你該做的,你也做得很好,父親為你感到驕傲。
白瑾瑜的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著,剛想拉住夢裡的身影再說點什麼,忽而兩眼就睜開了,晃眼的陽光由窗外投向室內。一夜過去,天光已然大亮。
她當下起床梳洗,走出房間時,恰巧對面的房門也被人從裡頭打開。
幾天不見,白瑾瓔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黑色的旗袍套在那細瘦的身影上,更顯出一種空落落的寂寥感。但儘管面色不好,她總算是能夠下床了,比起她母親去世那時悲痛欲絕的情狀,已然好過太多。
在看到自己後,淡得幾乎看不出血色的嘴唇沖她抿出一個虛弱又愧疚的微笑,似乎在內疚自己無用,光讓她一個人受累。
可白瑾瑜很明白,誰都有自己的心魔,誰都在翻越各自的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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