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不遠處的露台上就爆發出一陣歡笑聲,緊接著女郎們接連跳入泳池。她們的動作賞心悅目,波光粼粼的池子裡濺起了晶瑩的水花。有個穿著綠綢裙的太太坐在岸邊,臉上搽著胭脂,為了不讓水花濺倒裙裾上,她把綠裙子撩起來掖在腰際。高緒如心不在焉地看著那些紛紛入水嬉鬧的佳麗,沉吟良久,最後妥協道:「言歸正傳,說說看,為誰工作?」
莊懷祿流露出憐憫的眼神,不過這情緒轉瞬即逝。少頃,他嘆了一口氣,回答:「梁旬易,很年輕的。家住第七區克索羅市,日子過得不太安穩,前陣子在一起爆炸事件中受傷。他在克索羅擁有一家PMC①,大名白虹國際②,借著伯森道爾戰爭的東風大賺了一筆。如今他正想方設法在海外衝突頻發的地區拓展業務,而在那些處於變革時期的地區闖蕩,保障個人安全顯得尤其重要。」
言罷,他拿起手邊的玻璃杯靠在嘴邊潤了潤唇,稍作停頓後繼續講道:「他那邊的人來問我有沒有可信賴的人選,於是我就想起了你。試著做吧,高緒如,再決定是否留下來。」
「梁旬易本人知道我嗎?」
「說不準。」莊懷祿點燃了打火機,護著火苗湊近香菸,「不過我認為在聘請貼身保鏢這種事上,身為主人是要親自過問一下的。」
*
辭別莊懷祿後,高緒如登程返家,沿著那條打斜刺里穿越運河的闊道返回街區。一輛輛落滿塵土的大車停靠在碼頭外面,車上用牛津布篷遮擋著一捆捆鋼絲。深紅色的、大而無光的落日,向著河流後面瓦藍色的煙靄冉冉下沉,僅是一眨眼工夫,洋樓的金色瓦頂上升就起了又大又紅的火星。
入夏以來,高緒如一直以為自己好歹逃過了那件不可避免要發生的事,然而在這個黃昏,他卻感覺並非如此——劫數是難逃的。他覺得有什麼事正一步步逼近他,眼看就要臨到頭上了。他在河邊站了會兒,又向前走去,隔著老遠就聽見十字路口傳來大車喑啞的滾輪聲。經過市場時,他順路買了點菜,準備回家燉豬骨湯。
夕陽完全沉下去了,夜幕降臨,高緒如對付著吃了晚飯,喝了幾碗鮮湯,在心裡對自己的手藝大加讚賞。電視機依舊開著,但他一眼都沒去看過,電視機的聲音能讓家裡有點人氣。飯後,他收拾掉殘羹冷炙,到廚房去清洗,用抹布反覆擦拭流理台,白天莊懷祿對他說的那些話一直在他腦海里糾纏。
還沒被翻閱過的晚報擱在茶几上,高緒如伸手將其拿過來,靠著沙發墊子瀏覽起了報上的內容。填字遊戲裡有一道題是「兩個詞,形容一個整天都悲傷孤獨的男人」,他在這道題上琢磨了很久,一直想不出答案。高緒如覺得如果不是「兩個詞」而是「三個字」,他就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名字填進去。
沉思未果,他心生煩躁,索性放下了報紙。當遮擋視線的報紙挪開後,兩張帶血的面孔赫然出現在了高緒如眼前。那對死在安哥亞的母子,此時正站在角落裡,與高緒如僅三步之遙。
死孩子一動不動地垂手立在牆角的陰暗處,昏燈只照亮了半張臉。他額頭上有個圓圓的洞,血痕被鼻樑劈開,分向兩邊。女人牽著小孩的手,身上彈孔遍布,正往外汩汩流血。鮮血在二人腳下積成一灘,蜿蜒著朝高緒如流來。他們就那樣冷漠地站著,身上的棉襖又髒又破,周身纏繞著只有陰曹地府里才有的刺骨冷氣,讓高緒如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最讓高緒如感到膽寒的,是死孩子的那對漆黑的眼珠,它們就像一雙魔爪,一下就鉗住了他的靈魂。
高緒如的嘴唇因夢魘纏身的痛苦而微微顫抖,他動彈不得,駭得手腳冰涼,竭力闔上了眼皮。等他再睜開眼時,房中一切如常,牆角處空無一人。風吹進窗欞,此時一輪明月高掛天頂。
「該死的......」幻覺消失後,他才如釋重負般大口喘起了氣,抬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冰箱裡放著許多瓶裝的博卡酒,他隨手抽出一瓶來,敲開瓶蓋,然後一仰脖子,一口氣把酒喝得一滴不剩。他靠著冰箱門,感到這種毒汁使他周身發熱,通體舒泰。酒性很快就發作了,高緒如享受著醉酒後的快感,暈暈乎乎地思念著梁旬易。未幾,他拿起電話撥出一個號碼,等莊懷祿接通後便直言不諱道:「這活我干。」
莊懷祿為他態度之堅定感到驚訝,隨即就喜笑顏開了。把一切都交代完後,他加補了一句:「到了克索羅後,會有人來接你。對方叫酈鄞,她希望能在下周三之前見到你。」
「走之前我還得去知會餐館和房東一聲。」
「別擔心,霍陀人那兒我會給你打點好的。房子也給你留著,若是不想幹了,隨時都能回來。還是那句話,安分點,不要惹是生非。再贈你一句良言:保鏢的行業準則第一條,千萬不要和僱主發生感情。」
高緒如取下話筒放回原位,訂了一張後天的機票。接著他合上眼睛,又喝了很多酒。酒勁鬧得他醉醺醺的,他覺得心在收縮,心好像在腦袋裡跳動、敲擊。待灌完最後一點酒後,他生出一陣衝動,想把酒瓶奮力扔出窗外。但是轉念一想,把一瓶酒喝得精光已經夠揮霍了,哪還能再把瓶子丟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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