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髒衣褲後,高緒如把臥室里的窗紗拉上,摁熄了燈,踩著厚軟的地毯一聲不響地退出門去。夜色已經很深了,但他睡意全無,便下樓去坐在餐廳的長桌旁小憩,拿刀削蘋果吃。當地六月的晴夜所特有的那種空明銀白、朦朧奇特的幽光,已如霧潞般瀰漫在院子裡了。夜鶯在果樹間婉轉地啼唱,從飯廳的西窗望去,幾顆亮星的輪廓清晰可辨。
他切下一塊果肉,用刀盛著送到嘴邊,忽然瞥見穿堂里閃過一個人影,立即直起身子往那邊看去,卻見是司機阿爾貝立在門外。阿爾貝單穿一條背帶褲,看樣子是正準備去歇息。
「你怎麼了?」高緒如坐在椅子上沒動。
阿爾貝謹慎地邁進餐室,四處瞅了瞅:「我弄好了車,剛打算回房去睡覺,路過堂屋時發現餐廳里亮著燈,就來看看情況。你這是在做什麼?」
高緒如不緊不慢地把果皮一圈圈削下來:「如你所見,我在吃蘋果。」
「飯店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今天不想再提這事。」高緒如吃掉一塊蘋果,頭也不抬地說,「今天又累又長。」
阿爾貝還想追問,但見他心情欠佳,只好作罷,三言兩語告辭了。高緒如目送司機消失在門邊,透過餐室一側的玻璃牆能看見他踏著月色溶溶的花逕往不遠處一幢白色小樓走去。等阿爾貝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里後,宅院裡就只剩下裊裊不絕的鶯啼,燈和人一起失眠。所有人都心安理得地睡下了,只有高緒如會為了梁旬易徹夜難寐。
吃完了蘋果,高緒如把刀洗淨,關燈後上樓洗漱就寢。插在清水瓶里的梔子花已經萎蔫泛黃了,香味也淡去了很多。高緒如把花挪到窗台上,從窗縫裡吹進來的風能把香味散得更開。
他上床躺下,在整夜的半夢半醒間,他想起了梁旬易。在高緒如短暫的夢裡,梁旬易不斷變換著種種誘人、淫穢的形象,令他輾轉反側。高緒如回想起過去的那些求愛經歷:出門前打好領帶,摘下一朵梔子花插進紐扣眼裡,盤算著今日的行程......他總是被很輕微的動靜驚醒,醒來後,夢裡的梁旬易又回到了那副悲傷的樣子,就像在把高緒如眼睛遮住時那樣。
*
清晨七點鐘,朝暉映亮了因老化而泛出水波紋的窗玻璃。「動物園島」公寓離南邊郊區的地鐵終點站不遠,卯吾正睡在他靠牆的小床上,緊挨著一隻叉著腿的鬧鐘。整點一到,鬧鐘就開始聲嘶力竭地號叫起來。卯吾睜開眼皮,轉了轉眼珠子,從軟枕里抬起頭,朝亮熠熠的窗戶望了望,難受地皺起了眉。
「別唱了!」他叫道,不耐煩地把鬧鐘抓起來摁掉了開關,從床上一躍而起,到衛生間去洗漱更衣。
盥洗室的窗戶斜對著樓房,目前這一帶沒有任何東西特別引人注目,尤其是這條街上單調的櫸樹綠化帶和巨大陳舊的公寓樓房,這種房子通常提供給像卯吾這樣的單身漢。樓下有一條荒涼的街道從斜刺里穿過來,在前頭又折到另一個方向,一眼看不到頭。事實上這條路是個死胡同,它在設計之初就完全弄擰了,以至於鮮有人踏足此地,除了落葉和蜜蜂。
卯吾泄氣地盯著窗外,欣賞兩幢大樓縫隙間的風景——那是郊外常見的小山,樣貌鄙陋,山頂像樹一樣往有太陽的地方傾斜,形成一道懸崖狀的斜坡。
他把自己收拾乾淨,坐在桌旁吃早餐,繡有銀星的平頂帽就掛在椅子背上。這張桌子既是他的餐桌,又是他的工作檯,上面擺著幾台電腦,還有幾隻裝有速洗膠片的方盒。
蛋黃沒煎凝固,卯吾就把流出來的溏心當果醬抹在白麵包上。他打開電腦登入系統,草草掃了一眼後便眉開眼笑——昨晚收入頗豐。他不禁沾沾自喜起來,點開銷量最高的相冊,看到照片裡的人正是他頭天在醫院門口碰見的那個金髮男孩。
「好啦,」卯吾想,起身拿上相機,踅到逼仄的暗房裡去,「就指望你發財了。」
他像往常一樣打開了收音機,擴音器里開始播放晨間新聞。在工作檯上方懸掛著許多用夾子固定住的相紙,有些已經完全顯影,看得出來每張彩照里都是各型各色的童男童女,其中不乏橫陳的裸體。卯吾在暗房裡搗鼓了一個多鐘頭,把所有相片都洗出來,裝進紙盒子。這樣有料的好貨往往能釣到很多客人,卯吾就靠向他們兜售照片賺得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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