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旬易看著上司的眼睛,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在記者和一眾軍官的注視下沉默良久,最後才艱難地開口:「在那種情況下......無法辨別,但是我......」
「無法辨別。」上校擲地有聲地接話道,好像要讓所有人都聽到這四個字,「謝謝你,這次對話很愉快。」
他不給梁旬易任何爭辯的機會,管自按掉了錄音機,面帶微笑地向記者點頭致意,看起來他為這樣的結果感到滿足。記者拿走了證詞的拷貝文件,這份證據不久後就將發布在全國郵報上,為針對「卡布塔卡拉傷亡事件」的調查勾上句號。
審訊結束後,前線指揮官特意留了下來,說:「有關你戰場行為失常的所有指控都被撤銷了,你也獲准退伍,過幾天就能回家。」
「會有事實公開的聲明嗎?」梁旬易問。
「徹底地複查每個案件前,決定不公開任何發現。」指揮官把文件夾抱在收攏的雙臂間,「下次我見到呂尚垠中尉的的親屬時,我將告訴他們事實。你知道在這麼多場戰爭中,我需要面對多少悲痛欲絕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但這不能混為一談,長官,彎刀6號是被自己人炸毀的,有媒體在追查真相,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卻被捂住了嘴!」
指揮官盯著他,在他面前坐下來:「我可以把你的話理解為是在質疑維國軍方在卡布塔卡拉事件中存在謊言。作為提拔你、照料你的長官,作為在你出生時的受洗儀式上抱著你拍背的長輩,我該做出什麼反應呢?你認為我該如何反應呢?」
梁旬易沒答話。指揮官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語帶遺憾:「你失去了朋友,我失去了一個被稱作明日之星的部下,我的心情沒比你好到哪裡去。我和你一樣,感覺手腳冰涼。現在正值大選期間,任何一條醜聞都不利於總統取勝,保全軍方的聲譽比公布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錯誤更要緊。如果你的事給抖出去了,國防部肯定要在公眾面前深刻檢討一番,但他們也會讓你和我就此從世上消失。他們這是在幫你。所以梁旬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離開壬伯聶醫院回到家中,卻是恍如隔世。梁旬易依舊失眠多夢,為誤殺戰友而良心不安,不知該如何了結。自那以後,他接二連三地收到匿名恐嚇信,信中的字句常把他嚇得魂飛魄散,一連好幾日都寢食難安,猶如驚弓之鳥。他閉門不出,經常把那顆沒打出去的子彈攥在手心裡,思索它為什麼沒有出膛,可他再沒有勇氣將其塞進槍里了。
對聞胥寧的思念讓他決定要好好活下去,讓這份持續了整段青春年華的愛不至於早早消亡。閒居時,他總是忍不住去想孩子的樣貌,想像著他是否和聞胥寧一樣,生著一對藍海似的碧眼,姿儀萬方......年底,當護士和藹可親地向他詢問孩子的名字時,梁旬易垂眸微笑著輕輕轉動戒指,看到了刻在戒指內圈的姓氏。
他給孩子取名梁聞生。
第82章 世事難料,恩仇難消
醫生推開病房的玻璃門,梁旬易讓賴仲舒留在門外,獨自滑著輪椅進了房間。病床上躺著呂尚辛,他由於失血過多而面如紙色、氣息奄奄,除此之外,醫生在搶救時還發現他有鉈中毒症狀。梁旬易到床邊停下,哀痛地凝睇著呂尚辛慘白的臉龐,和他半夢半醒似的雙眼對視,強忍著淚水開口道:「那天夜裡,我沒能辨認出呂尚垠的坦克,而把它當作是敵軍......我命令開火......擊中了它。他躲過了敵人的攻擊,卻死在自己人的炮彈下。是我殺了他。」
呂尚辛把頭扭向一邊,一言不發,彌望著雪白的縐紗帘子,下巴細微地顫抖起來。梁旬易眼中溢出了淚,他緊緊繃住脖頸,不讓淚水落下。稍作停頓後,梁旬易的聲音已有些哽咽:「在事後調查中,我說了謊,軍方說了謊,媒體說了謊,對此我只能......我只能求你原諒。但對於令兄,還有那個雪夜發生的一切,我想我沒有任何立場開口請求饒恕。」
他盡力穩住呼吸,慢慢地、一字一句地為曾經犯下的過錯懺悔,他明白無論已經過去了多久,無論時間奪走了多少記憶,人都要勇於直面真相。呂尚辛默不作聲地側著臉,為了忍住哭聲而咬緊牙關,可灼燙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湧出通紅的眼眶,沉重的嘆息時時使他的胸脯微微隆起。
病房裡靜得針落成雷,呂尚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潛入年度人物盛典前,他孤注一擲,自斷退路,服用了鉈毒。半晌,他回過頭,眸色發灰的眼睛直視著天花板,目光緩緩地游移。聽到梁旬易情真意切的追悔後,一直盤踞在他心頭的沉疴痼疾似是得以治癒,或許他從始至終所求的不過是一句道歉而已。他感到輕鬆,甚至覺得自己還有百年可活。呂尚辛闔上眼帘,面部的肌肉漸漸放鬆下去,表情變得恬淡、祥和,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覺得心靈如此清靜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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